33EMYBW
33EMYBW(后簡稱33)于2018 年在SVBKVLT 發(fā)表的首張專輯GOLEM 被Bandcamp 選為當年最佳電子音樂專輯。她于2019 年發(fā)表的Arthropods 被Boomkat 譽為“定義2019 年的專輯”,被ResidentAdvisor 評為“來自繁華上海地下音樂現(xiàn)場最原創(chuàng)的唱片之一”。33EMYBW 同時關(guān)注中國傳統(tǒng)文化,2016 年至2019 年期間,她策劃了重新展現(xiàn)侗族民族文化的項目DONG,項目涉及田野調(diào)查、音樂、出版及展覽論。2019 年初,她在北京的美麗唱片公司發(fā)行了DONG 2。
33EMYBW 的觸角遍布世界,包括由Aphex Twin 策劃的Warehouse Project 開幕演出(曼徹斯特)、柏林CTM 音樂節(jié)、烏干達NyegeNyege 音樂節(jié)、悉尼Soft Center 音樂節(jié)、舊金山Recombinant 音樂節(jié)等。與她合作過的藝術(shù)家包括 Marija Bozinovska-Jones、Joey Holder、陳天灼(ASIANDOPEBOYS)、Forrest Gander……2020年底,33EMYBW 與廠牌伙伴Gooooose 一起為常駐倫敦的視覺藝術(shù)家Weirdcore在北京舉辦的第一個大型個人展覽Orient Flux 進行聲音設計以及音樂創(chuàng)作。她還為Danny Elfmann、A.sha Devi、Senyawa 和 Chui Wan制作混音,并為Crack 雜志,NTS 電臺,Dekmantel、Unsound 和CTM音樂節(jié)錄制混音和live set。
33 是實驗電子樂隊鴨打鵝(Duck Fight Goose)的核心成員,并曾參與上海多支另類獨立樂隊,包括33 島、波激小絲(BooJii)、Muscle Snog等。她也是 ZUCZUG 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和旗下品牌 3ge3 project 的主理人。
33EMYBW 現(xiàn)居上海。自2017 年以制作人的身份活躍于全球電子音樂文化的場景中。她擅長從現(xiàn)代跳舞音樂、神話、生物研究、科幻小說、夢境以及不同類型的視聽圖景中汲取靈感,將多種概念化元素混合、拼接、提煉為極具個人風格的“節(jié)肢舞步”和充滿狡黠魔幻的未來主義實驗美學。
如此,33EMYBW 流淌于迷離世界與科幻媒介的罅隙。她吸入靈性時空,吐出數(shù)碼咒語,嘗試用“頻率”連結(jié)生命,以“律動”傳遞信息。在這個過程中,33EMYBW 從遠古夢境與民族記憶中挖掘生物神話,通過自己的身體,令它們再次降臨于現(xiàn)世,并將其生成為層疊交錯的奇幻之界。面對這些萬花筒般感官世界,這篇專題將會從“夢”“蟲”“靈”“游”這四個方面來呈現(xiàn)33EMYBW 在音樂、視覺領域的多元創(chuàng)作,以及她如何以一種奇異、幻動的方式與宇宙萬物產(chǎn)生介于身體與靈魂之間的糾纏繚繞。
33EMYBW
“夢”—— 觸碰
那是在很久以前的未來里發(fā)生的故事。
一個即將告別炎熱的傍晚,火燒云翻滾。大團大團的云朵呼吸著,盤旋生長入天空的盡頭,被傾斜的太陽染成紫紅色。在天空的裂痕里,世界緩緩墜落,陷入海洋。像是透過淚眼注視的慢鏡頭,城鎮(zhèn)、廟宇、山巒、公路……在濕氣與霧靄的環(huán)繞下,溫柔朦朧地坍塌、瓦解、下沉、分崩離析。
在這片廢墟里,水生植物蔓延,吐著泡泡。一尊巨大的雕像側(cè)臥其中:一只害羞的蟲,閃爍著人類的光暈。光怪陸離的蟲體被根莖般的觸角環(huán)抱著,面孔在招搖的水草之間若隱若現(xiàn),千變?nèi)f化。雕像沉睡著,身體微微顫動。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有微光在雕像的體內(nèi)閃閃發(fā)亮,從蟲體的孔隙間照耀出來:眼睛、心臟、細小得幾乎看不到的嘴巴……這些光芒此起彼伏,把深海照亮,照亮廢墟森林。
“然后故事就像王爾德筆下的《快樂王子》一樣,蟲把自己身上的光芒一片片送給了Ta 喜歡的人,最后就只剩下濃稠的黑暗流淌的漿液。Ta 不再發(fā)光。Ta 變得很輕很輕,輕到飛起來,飄到月亮上去了?!?/p>
33 帶我遁入其夢境之時,是2022 年4 月4 日,全球疫情延緩的第一個春天。我清晰記得柏林早春的微涼,但是那天太陽是好的。我走在人群熙攘的太陽大道上,滿街中東小販的叫賣聲里落滿日光。我駐足停留在街邊的核桃樹下,聽著她的聲音從手機里飄出來,變成一縷縷彩色的煙,飄上云端,飄到月亮上去了。
我不曉得自己在樹下停留了多久。時空翻轉(zhuǎn)、消失、黏合,去33 的夢里轉(zhuǎn)了一圈再回到“現(xiàn)實”有一種莫名的眩暈感。我在樹下坐了一會兒,身體被發(fā)光和暗涌的蟲填滿。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可以棲息在33 的夢里。那里充滿奇特的鳴叫,絕種的色彩,處處是等待形容的風景。而我們的“觸碰” 便如此展開,生長。在全世界被新冠病毒封入一個古怪盒子里的時候,我們慢慢打開彼此,分享各自在古怪盒子里挖掘到的熒熒光芒,這些光芒包括聲音、震動、進化、蜜蜂、小怪獸、震旦紀、AI、眼淚、太虛幻境、加德滿都……在——夢——里。
“你只能在夢里看見我”, 她在月亮上的深海沙丘里淺吟低唱著。
“蟲”—— 變異 —— 共生律
自夢而生,33 的創(chuàng)作里充滿了各種各樣觸角叢生的多足生物。她稱這些生物為“蟲”。“蟲”的靈動與幻滅,猶如一場儀式,密布編織于33EMYBW 的聲音、視覺與生活里,無處不在:它們覺醒、入夢、抖動、纏繞、搖擺、斷裂、增生、復制、變異、相生相克……于是有了GOLEM 召喚而出的“有著自我復制意識的靈體”;以及Anthropods 異化而成的“截肢舞步聲響”。
對于33 來講,“蟲”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在接受荷蘭音樂節(jié)Rewire 的采訪時,33 講到《淮南子》里對于蟲的描述:“濁氣為蟲,精氣為人?!?她解釋道,“人類被創(chuàng)造伊始,是由濁氣和精氣混合而成。然而濁氣為蟲,把身上的蟲子抖落下來之后,變?yōu)橹涣粲芯珰獾娜?。所以昆蟲在人類的情緒記憶當中,一直跟污濁或焰氣有關(guān),也連接著過去和未來?!?蟲之濁氣與人之精氣在33的創(chuàng)作里不是一個二元對立的關(guān)系,而是某種持續(xù)“生成”與“變異”的“濁精共生體”。 她(在夢里)對我說,“人類會進化為蟲,然后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攝取靈魂。人類與蟲不是對立的,就像是一個圓上面的兩個點……” 這個推想于33EMYBW 在2023 年限量發(fā)行的卡帶SymbiosisCodes(共生律)/Mandala(曼德拉)中“發(fā)聲”。33 是這么描繪共生律的:
“在洞中我看到大量巖畫——不是任何動物,而是長有昆蟲觸須的臉,這些觸須如像天線一般互相連接,又長出新的臉……凡是戴上這種圖案的面具,便能立刻起舞跳個不停。這是記錄在《節(jié)肢大陸集體夢圖說》的一個集體夢,年代不詳。巖畫作為古老的藝術(shù)現(xiàn)象,描繪出人們的日常生活、儀式和想象。儀式中人們通過鼓聲和神靈對話,接收祖先的回應。而蟲形部落和重復的敲擊聲,不是只存在于過去里。”
33EMYBW用推想科幻(Speculative Science Fiction)的方式,通過震動與頻率從一個非人類中心主義的角度,重新構(gòu)建了一個詩意的、謙卑的、流轉(zhuǎn)于人蟲以及多維時空之“內(nèi)”的生物文明進化史?!跋x”作為宇宙萬物遠古記憶的身體性線索而喚醒的音律與節(jié)奏,像是靈魂之雨從蒼穹墜落,經(jīng)過33 貌似人類的身體而得以滋養(yǎng)、生長、綻放于你我好奇的耳朵,向上、向下、向四方穿透隨之搖擺的身體、皮膚、血液、細胞,生成我們共同浸入而生的感官之靈。
也許之后凋零、頹敗、消散,再次歸于宇宙之塵,歸于原始生命的盡頭與源頭——一個極其自然的過程。對于33EMYBW 來講,創(chuàng)作本身便是她生命流動的回聲。而33EMYBW 亦是在此般回聲繚繞的震動里變異進化為蟲。
如此,人與蟲被聲像律動旋轉(zhuǎn)式地交融于一體,共生共滅。
33EMYBW
靈 —— 回歸 —— 震旦之孔
震旦角石,又稱寶塔石、竹筍石、震邪石,僅產(chǎn)于中國,其名“震旦”為中國之古稱,屬軟體動物門、頭足綱、鸚鵡螺亞綱,發(fā)現(xiàn)于中奧紀。
2018 年源起于GOLEM,2019 年異化于Antrhopods ,2023 年的《震旦之孔》是一場離經(jīng)叛道的回歸——回歸于孔隙之間,回歸于細微之物,回歸于死亡之生機,回歸于“東方”之靈氣。
這里的“東方”不僅僅是一個地理性的概念,亦與意識形態(tài)無關(guān)。它是某種渾然天成,流淌于生命律動里,蠢蠢欲動的聲響。此般聲響,在三年全球疫情的封鎖里面向死亡而生長,從33EMYBW 轟鳴的耳鼓蔓延發(fā)散入她多孔的蟲體,夢憶余音,在潛意識中召喚她以最為微小存粹的方式回歸土壤與海洋,回歸母體與星辰。
于是,在音樂人們爭先恐后地擁抱新媒體短視頻,享受網(wǎng)絡直播和綜藝節(jié)目帶來的聚光與關(guān)注之時,33 選擇在“東方”的土壤和空氣里上山入海。且不講她用三年的時間策劃展現(xiàn)侗族民族音樂學的文化項目DONG;在《活水:一場由周文中引發(fā)、關(guān)于東西方音樂交融與共同演進的持續(xù)討論》中基于自己對于少數(shù)民族的音樂研究重新解讀并建構(gòu)《山海經(jīng)》中“南山”之聲景,33 把自己工作與創(chuàng)作之余的精力投入于閱讀、畫畫、捕夢、感應花草、學習彝語語法、古生物化石、田野錄音……
由此,33 在《震旦之孔》里很自然地運用了更多,不常在主流文化里聽到的,卻常常會被西方世界定義為“他者”
的器樂與聲音——來自中國四川甘孜、西藏、云南、非洲坦桑尼亞、保加利亞、泰國等地區(qū)的傳統(tǒng)及少數(shù)民族音樂。在這些聲音里生長著活物流轉(zhuǎn)的世界,穿梭于不同維度的時空之孔。每一次穿梭便是一場“回歸”,指引33 來到與靈魂更加親近的害羞之地。
她有時跳出來,在最好的視野之點,遍覽萬物的滋生怒放凋殘;把這些“回歸”再次通感為聲響溶入大地,深入草木之根,加入天然的輪演,與內(nèi)心奇異涌出的感動,小心提煉鐫刻為一顆流動的、硅酸鹽顏色的太湖石:“烈烈”“發(fā)發(fā)”“囂囂”“鏘鏘”,天崩地坼的聲音轟轟不歇。又“忡忡”“搖搖”“夢夢”“啾啾”,與水、風、山、土、物,心應和。靈動的節(jié)奏跳躍撞擊,蛻殼的蟲和新生的蛹一定也聽過。
那是靈的樂園,生長覺醒于“東方”。
遊 —— 他方
33EMYBW 在夢里對我說,如果可以隨心所欲,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埃及。如果可以隨心所欲,她最想做的事情是在家里一口氣把書讀完。而在世界末日來臨的片刻,她應該正在和貓咪一起玩耍。
我正感受著她傳遞的電波,恍然看到33 伸長的觸角向我靠近。她把觸角伸得很長很長接我去月亮。我躺在她溫柔的觸角上,仰頭望著宇宙,心里想,倘若有一天33 在這個現(xiàn)實里消失了,那么她一定是埃及出海去尋找罕見的海怪了。
特邀策劃:蘑菇仙 / 攝影:其辰 / 撰文:OXI PENG / 造型:扒賴克 / 妝發(fā):石頭 / 編輯: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