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翼
譬如朝露與夕陽
游天翼出生在1994年,如今剛好是30歲這個節(jié)骨眼,一個成為大人的過程里很難忽略的節(jié)點。
去年年底,她和低調(diào)相戀7年的男朋友王令塵結婚。那天他們在尖沙咀麗晶酒店舉辦婚禮。在維多利亞港前從白天到夜晚,賓客到場祝賀。游天翼、王令塵和他母親張艾嘉相擁著在臺上唱歌,社交平臺上發(fā)出的一張張合照,任誰都能感受到微醺而熱烈的幸福,新的生活在她面前徐徐展開。
結婚總歸是繞不過的話題。她對此知無不言,坦率真誠,說倒也不是什么轟轟烈烈的決定。“畢竟不單單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我和另一半的兩個家庭要達成共識,我們其實在一起挺久的,到7年這個時間,我們都覺得說,好,是不是可以去走到下一個環(huán)節(jié)了。沒有硬要把30歲變成一個轉(zhuǎn)變的時間,賦予這個數(shù)字多大的意義,我想越來越輕松地,用平常心對待30歲?!?/p>
婚禮是游天翼和王令塵一起籌備的?!跋胱尨蠹矣幸粋€開心的慶祝機會?!彼撠焺?chuàng)意,丈夫負責落地執(zhí)行。
游天翼
她當時想的概念,是跟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有關。她覺得丈夫的個性很像早上的太陽,很有朝氣,生氣勃勃,而且永遠不知道他會有多么的光芒四射。她和他在一起,常常像被晨光籠罩。而她自己像夜晚的月亮,有一點點像他歸家時候,閃爍的一個光亮。并不刺眼,但是柔和、堅定、一直都在。
游天翼想到他們24個小時都在一起。于是婚禮的主概念被定為從早上到晚上的循環(huán),日復一日,從朝露到月色。
結婚以后,她的生活并沒有劇烈的改變。他們兩個在上海和紐約兩地跑,一周難得的休息時間,他們留給彼此,生活簡單至極,窩在家里,或是去大自然里,去看電影,看展覽,尋覓一頓好吃的飯?!皩ξ襾碇v,這種與愛人的相處方式,就是最舒服的一個狀態(tài)?!?/p>
她喜歡看書,最近在看蔣勛的《云淡風輕》,正好婆婆也在看,她和張艾嘉會交流看書心得?!八龝?jīng)常送我一些書,我也會跟她說,最近看到一本好看的書。”
游天翼
游天翼去紐約電影學院上表演課,也是張艾嘉提議鼓勵她去的?!皩ξ?guī)椭艽?。我不是太外放,表演課上是世界各地的人,除了基礎的訓練,還有一些延展性肢體表達,幫助我建立一些內(nèi)心的自信,在鏡頭前我更打開我自己,更自如,更享受,發(fā)掘了某一部分之前隱藏的特質(zhì)?!?/p>
對于游天翼來說,自己的職業(yè),丈夫的家世,以及他們所身處的名利場,似乎并非太神秘而復雜的事情。她講結婚的決定,講那場轟動的婚宴,講從荊州走到紐約的路途,云淡風輕的樣子,如同說起外面的雨停了,不如等下去看個日落吧。
幾年前游天翼心血來潮,開始做一個叫“有一天”的電臺節(jié)目。她把自己的碎片的心情,遇到的事情,喜歡的書和音樂,用圖片和文字記錄下來,再錄制成音頻發(fā)在公眾號上傳遞出來。“我在乎這種完全獨立創(chuàng)作與獨立表達的方式,如同構建出一片自己的空間?!?/p>
拍照、寫作、剪輯、排版都是她一個人。當時她的初衷是作為模特,她總在世界各個城市旅行,她想分享一些旅行的見聞。她看《燃燒女子的肖像》,“這部電影的美學與音樂,和劇情融為一個完整的故事?!彼燡B Dunckel的“Corporate Sunset”。“音樂本身層次豐富,帶來了一種又新鮮又跳躍的萌生之感,讓人感覺到新的女性精神在逐漸成長起來。后面的效果器更是讓人忍不住顱內(nèi)蹦迪?!彼x柏格森,也關心性別問題?!斑@一天我和這個世界仿佛又有了一些新的觸點,新的連接。這樣的縱身一躍,讓我想起法國的哲學家柏格森提出的生命的沖動與直覺的綿延?!?/p>
游天翼
做了幾期,這種樸素的傳達心情的方式,發(fā)現(xiàn)大家還挺喜歡的,陸續(xù)有人來關注。但是一個人要做所有的事情,工作繁忙的時候,就顧不上保持更新的頻率?!拔磥磉€不好說,可能哪天又復更了,隨意一點兒。”
她的社交平臺簽名是“長大后做一個小孩”。她總覺得小朋友能保持內(nèi)心的純真,那是最珍貴的一個事情?!伴L大了之后,社會化了以后,能守住的純粹的東西越來越少了,你想要去保持就會有一點兒力不從心。討厭的是,純真這個東西又不能刻意去維持。”
時間撥回到更早之前,回到真正是小孩子的年歲,她從還不知道什么是模特的時候講起,她是如何一邊長大,一邊守住天真。
游天翼
縱身一躍到平行時空
不久前的春節(jié),游天翼回到了小時候生活的荊州,她留了一整天在這座小城市里晃蕩,覺得這里的街道、樓房甚至賣鍋盔的男人都沒有變過。
小的時候,游天翼從沒想過以后會變成什么樣,一定要做什么,她想“像畫畫一樣,修修補補地長大就好了”。連她自己都沒料到,還在讀高中的她,竟然會因為媽媽投出的一份報名表改變?nèi)松壽E,成為同齡人里,最早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走上一條什么道路”的人。
16歲那年的10月,游天翼的媽媽偶然幫她報名了武漢的模特大賽。起先,媽媽想著女兒個子高,可以有個機會練練形體,培養(yǎng)氣質(zhì),沒想別的。1米78的身高,清冷的氣質(zhì),讓她在一眾選手里脫穎而出,獲得了湖北賽區(qū)的亞軍,總決賽女子組的季軍。那個年代,第一代、第二代的國模正在走向國際時尚舞臺,只是對于小城市里的高中生而言,模特這個職業(yè),依然是遙遠陌生的?!皩@個詞一無所知?!?/p>
游天翼
因為出色的成績,經(jīng)紀公司建議她去試試紐約時裝周的機會,“我毅然決然就去了。”17歲那年,她開始過一種近乎割裂的生活,一邊是穿著校服的在校生身份,一邊是飛到紐約,在語言不大通的異國,抱著一大本厚厚的資料,上面印著自己的照片,包里背著一雙高跟鞋和午飯便當,握著“很多按鍵的黑莓手機”,在報刊亭買可以折起來的紙質(zhì)游客地圖,展開是整個紐約錯綜復雜的地鐵線。她捏著這小小的一方紙,一大早出發(fā),沒日沒夜地試鏡。那張地圖已經(jīng)被翻得皺巴巴,她依然留在家里。
即便不懂模特行業(yè)的旁人,也會心疼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如何熬過這艱苦的經(jīng)歷。幾乎所有模特都有抱著資料被選擇的階段?!懊刻於寂诺煤軡M,很忙碌,當時多累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很深的印象是夏天還是挺好過的,冬天的話在外面等待就比較難熬?!彼姴煌钠放瓶蛻艉驮O計師,但問的問題基本一樣。“先看看你的本子,看看里面有什么 Work,再問問很基礎的信息,從哪里來,閑聊這樣子。如果喜歡你,就會讓你試試衣服。如果覺得不太行,就說謝謝,可以走了。就這樣,當場決定,很殘酷。”
最開始的時候,游天翼遇到過一整天都是“謝謝”的情況?!半m然你知道這個事情是每個模特職業(yè)生涯中都會發(fā)生的,但我當時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別人跟你說謝謝,你不會去想那么多,因為不知道它意味著什么,謝謝就謝謝,我趕緊去下一個不要遲到了,完全不考慮落選怎么辦。后面聽到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知道這背后的意思是不選你,自然就會有心理壓力,就很擔心聽到’謝謝’這個詞。”
游天翼
很多時候心情像過山車。一天之內(nèi),上一個品牌非常喜歡她,第二個卻毫無興趣,進去一下就出來了?!澳阒绬??其實需要一顆很強大的心臟。不知道別人怎么樣,但是我是肯定哭過的。到現(xiàn)在這個年紀就覺得沒關系,一個秀而已,不選我沒事的。可那時候剛出來,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可?!?/p>
她記得有一回大哭,是在試穿衣服,要穿一個有點像束腰的東西。因為束腰很緊,兩個人推著她的肋骨,往上拉拉鏈。她的肉被絞進拉鏈里,但是因為拉得過深,沒有辦法直接拔出來,還得原路拉下來,肉又被撕扯一次。她想這個大洋彼岸的凌晨時分,她的同齡人正在課桌前上課,“我在這里疲憊不堪,肋骨壓得喘不過氣,拉鏈在虐待我的身體”,她一下就繃不住哭了出來。
時裝周一結束,她就要飛回高中去上課,像在兩個平行時空穿越。她的同學記得她偶爾會消失一陣,又突然出現(xiàn),再過幾天,會從報紙上看到她在國外走秀的消息。同學們知道她去做模特,然而大家對這個職業(yè)的認知幾乎為零。只知道有T臺,很美,穿好看的衣服。
荊州那時候沒有機場,她要先從紐約飛長途到北京,接著搭國內(nèi)航班到武漢,再換汽車。路上她要帶著作業(yè),用路上的時間寫。“那個時候練就了很能忍的性格,很抗造,有耐心的韌勁?!?/p>
游天翼
因為兩邊奔波,她還差一點兒沒趕上高考。當時她拿到了拍攝封面的機會,要知道這是極為重要的事業(yè)突破。但美國團隊的拍攝時間和高考撞期了,她只好去商量能不能先拍掉她的部分,拍完提前走。“蠻極限的,當天在紐約拍好封面,我立馬趕去機場,回到家已經(jīng)是凌晨,醒來拿上我的準考證,8點鐘到的考場。”中途北京的機場下暴雨,飛機迫降在另一個城市,她硬是在最后關頭找到一個新航班飛了回去。
“那時候挺純粹的,沒有什么雜念,也真的很累,根本沒力氣想明天怎么辦,所以沒有那么重的心理負擔,只關注在每天要做的事情,尤其英文進步得很快。”剛到紐約不久,還是在校學生的游天翼已經(jīng)進入了全球TOP50超模排行榜。接下來,從紐約到倫敦巴黎米蘭的秀場都出現(xiàn)了她的身影。她曾在單季國際時裝周內(nèi)完成了64場走秀的“秀霸”成績。
游天翼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是清晨6點,從紐約機場去酒店的路上。她時差沒倒過來,一身疲倦,卻撞見了太陽出現(xiàn)的一瞬間。從17歲那年,這樣奔波的日子過了有13年,“特別刺眼,天氣那么好,只是個過路客的我,也被美麗的日出眷顧到。”
游天翼
T臺很短,人生很長
前不久,超模呂燕舉行個人品牌的十周年大秀,幾代國模紛紛亮相,游天翼也在其中。作為正在活躍的有國際影響力的超模,游天翼正在40年的中國模特史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游天翼甫一出道的2010年代,正是中國時尚業(yè)突飛猛進發(fā)展的十年。黃金一代的國模們在國際上紛紛亮相,拿下藍血品牌的代言身份,在國內(nèi)外有了響當當?shù)拿?。在她們之前,模特的職業(yè)生涯能走到多遠,作為個人事業(yè)能維持多久,都不是那么明確的事。
游天翼
游天翼趕上了那個浪潮,她和一代代的國模一起,展露不同風格的美,重塑西方語境里對東方美的定義。她想過,如果不是那場比賽,不是那股去紐約闖蕩的無名勇氣,她的人生會是什么樣?讀書,高考,念大學,畢業(yè)后留在荊州,或者去大城市工作,可能更穩(wěn)定悠閑,會有截然不同的機遇和選擇。只是世界恐怕不會那么快地在面前打開,她也不一定會意識到骨子里的冒險精神。
第一代超模陳娟紅曾說:“如果沒有模特這個行業(yè),真不知道會埋沒多少我們這些長這么高的女孩,她們也許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里?!?/p>
游天翼站在80后黃金一代和00后新生代之間,“入行成為模特,已經(jīng)是我最幸運的機會了。當時誤打誤撞,現(xiàn)在恐怕不會這么容易?!?/p>
游天翼
“如果要說其他不同時期的模特,我們面臨的語境、條件都不一樣,沒辦法比較?!北扔翁煲碓缛胄械那拜厒?,走出去的那個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沒有那么普及,沒有社交媒體,能得到的資訊有限,更重要的是,“她們根本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里,因為這個地方?jīng)]有人走過?!爆F(xiàn)在算是社交網(wǎng)絡時代,Casting的時候已經(jīng)不拿重重的文件了,大家都是一臺iPad,數(shù)字化的時代里,一點兒新動態(tài)新物料,都會被放到網(wǎng)上去說。“比起剛出道那個時候,現(xiàn)在有更多的機會和平臺讓別人看到,要有意識地塑造你自己的個人形象。我之后的新生代們腳下的T臺也不一樣了,變化太快了,終歸是跟自己的競爭?!?/p>
“反正我堅信,
我是一直要做這件事情的。
當我站到5樓的時候,
可能覺得這個樓已經(jīng)很高了。
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還有50層的樓梯。
我登到50層,發(fā)現(xiàn)上面還有更多。
原來這棟樓是無限向上延伸的,沒有屋頂。
問題是,我站在自己所在的樓層可以眺望,
卻無法省略拾級而上的每一步。
我必須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跨越?!?/strong>
不久前,游天翼遇到十多年前在巴黎走秀時認識的設計師,翻老照片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變化很大,長成了“自己還算滿意”的大人。以前有嬰兒肥,眼神里懵懵懂懂,現(xiàn)在棱角分明,不光是外貌的,眼里的感覺截然不同了。那是內(nèi)在的變化。她內(nèi)耗變少了,沒那么敏感,努力不去想象消極的結果?!白畲蟮倪M步是學會跨越自己設定的障礙,建立調(diào)節(jié)心情的機制,跟自己不停地說,沒什么大不了的。這個能力也是我內(nèi)耗這么多年習得的?!?/p>
游天翼
她正在一段良性的親密關系里?!拔依瞎臀沂呛芎玫钠胶?。他不會有那么多憂思,活在當下,會把我從低落里拉回來一點兒。很多人喜歡找知識或者能力方面能夠高過自己的,但我希望雙方是勢均力敵的,互相匹配的,不能只是我的另一半很聰明,由他的學識和眼界來引領我,否則我永遠是跟在他后面跑,鞋子都要跑爛了,都追不上他的感覺。沒有誰一直是一個強者的位置,也不一直是一方給予一方索取的模式。我們互相在各自的領域,有自己的想法以及建立的根基,這是我看中的情侶關系里最核心的品質(zhì)。”
游天翼翻出4月份他們兩個在西湖邊游玩的照片。他們的頭頂是藍色的天空,蒼郁的樹木,她穿了一條碎花的裙子,陽光和笑意鋪滿了整個畫面,她為這張照片寫了一段文字:我們抬頭看春天的時候,春天也在低頭看我們。
她正度過美好的時光。
出品:王鋒、李曉娟 / 編輯:蘑菇仙 / 攝影:LI HUI / 撰稿:老衲 / 造型:雨析 / 發(fā)型:Rocky肖維澤 / 化妝:077@Freya Team / 制片:金高銀 / 美術:張通 / 腕表后期:凱博士 / 造型助理:蟲牙 / 美術助理:Su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