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東
一 個 球
大分3:1，小分10:8，當(dāng)樊振東給對手莫雷加德回過去一個接不住的球，巴黎奧運會乒乓球男子單打決賽就此塵埃落定。這個決定性的瞬間，由夢想變成現(xiàn)實只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但在那短短的幾十秒里，樊振東體會到極致的開心和滿足，將它稱之為他整個奧運會期間最幸福的一刻也不為過。
“最后一個球還沒落地，你知道自己要贏了，但是還沒贏的時候，是非常開心的?！?/p>
從小學(xué)加入少年宮乒乓球班一路打到現(xiàn)在，樊振東不缺贏的經(jīng)驗，他知道獲勝之后有一系列要完成的慶祝流程，比如接受全場歡呼，比如升國旗奏國歌，再比如新聞發(fā)布會……但他同時也知道，完全屬于他一個人的那一刻，就是最后這個球落地之前。
樊振東
“那個球你打過去，你看著他接不過來的時候，是最開心的。但真等球落地，把那一分翻給你，告訴你贏了以后，可能就會覺得，啊，終于結(jié)束了?！背弥浄峙七€沒翻過歷史性的這一頁，他想留給自己一點時間，那之前是緊張，那之后是釋放，唯有這一小會兒，才是純粹的享受。
“那之前想拿冠軍，又不太敢想，怕自己因為這個走神?！弊哌^這趟名叫奧運的征程，樊振東途經(jīng)了許多微小節(jié)點，不管是抽簽進(jìn)入所謂的“死亡之組”，還是在1/4決賽逆轉(zhuǎn)戰(zhàn)勝張本智和，關(guān)關(guān)難過關(guān)關(guān)過的進(jìn)行時當(dāng)中，他都懸著一顆心，一邊想把進(jìn)度條趕緊拖到?jīng)Q賽那一天，另一邊又勸自己摒棄雜念，不能被一時的勝負(fù)干擾?！摆A完8進(jìn)4以后，全是給我發(fā)信息的，直到?jīng)Q賽我都沒看完，不敢看。就放在那兒，等決賽打完，才慢慢地一個一個開始回。”
樊振東
甚至連這樣徹底放松下來回信息的時間都緊張得有限，因為單打之后轉(zhuǎn)眼就是團(tuán)體。后來網(wǎng)友開玩笑說，那幾天的樊振東陷入了“打小布、打小莫、再打小布、再打小莫”的循環(huán)，事實上，這些比賽對樊振東而言，遠(yuǎn)不是重新面對這兩位對手那么簡單。
“更多是一種想贏，但有點怕輸?shù)母杏X。單打是自己作戰(zhàn)，輸了贏了都是你自己承擔(dān)。但團(tuán)體，你是團(tuán)隊里的一場球，雖然不能決定一切，但也不想給隊里帶來被動，所以都想站好自己這班崗?！碑?dāng)團(tuán)體比賽的壓力正式降臨在眼前，他才知道更不能懈怠的時刻剛剛開始，作為新晉大滿貫選手和國家隊的一員，他要保證萬無一失，沒有任何猶豫的可能。
樊振東
“大家對這種性質(zhì)的比賽是敬畏的，但如果你想這些，肯定打不好比賽。還是要更多地把它想簡單一點，就是對手，就是比賽，那樣才可能打好。我覺得比賽本身沒有任何區(qū)別，變的是人?！?/p>
時過境遷，當(dāng)一切落下帷幕，回顧起8月里這一場場激情四溢的比賽，樊振東不想用什么特別的形容詞再給奧運會的意義加碼。他當(dāng)然知道這場盛會和其他任何比賽都不一樣，畢竟“好像加了個五環(huán)，而且是四年一次，會把比賽帶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你自然也會被這種情緒帶進(jìn)去”，但與此同時，短時間內(nèi)體驗過焦灼和狂喜，他也終于學(xué)會用更平和的心態(tài)去看待這個所有運動員心中的巔峰。作為勝利者，他知道有許多東西就此改變，但也有些深埋于心的信念愈加堅定。輸有時，贏有時，他依舊是專心對待眼前每一個球的那個人。
樊振東
一 堂 課
除了作為P卡選手出席了里約奧運會，樊振東真正參加比賽的奧運會至今共有兩屆，在乒乓球男子單打這個項目上，從東京的亞軍到巴黎的冠軍，距離遠(yuǎn)不止3年時間，或者從第二到第一這個名次躍升而已。
“到巴黎，大概知道奧運會是什么樣子了，別人說的你也會聽，但最起碼不會完全被拽走，我覺得這兩次還是不一樣的?！?/p>
最大的差異，或許是他看待輸贏的心正發(fā)生著改變。
“東京奧運會，我是單打第二嘛。那個時候我覺得我也付出了很多，但是在當(dāng)時，我沒有能力去思考或處理這些想法，就感覺明明竭盡全力了，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失敗。可是再往后，經(jīng)歷過這一次，我發(fā)現(xiàn)打第二也不代表失敗，或者說，它只能算‘不完全成功’。在這個過程中，肯定你也有很多做得好的地方，你戰(zhàn)勝了自己才可能進(jìn)到?jīng)Q賽，只是決賽里你做得沒有那么好而已?？傊瑳]有必要因為最后的一個結(jié)果，就把過程全盤否定?！?/p>
樊振東
每個頂級運動員，在爭取“贏”的路上都要學(xué)會接受“輸”，樊振東的這一堂課來自東京。自小在球臺前長大，樊振東一直是同齡人里名列前茅的那個存在，當(dāng)?shù)闷稹吧倌晏觳拧边@個名號，可每個人的成長都要經(jīng)歷幾個猝不及防的瞬間，東京奧運會的單打決賽，就是屬于樊振東的蛻變時刻。
“之前不管輸了還是贏了，有遺憾還是有收獲，外界都會跟你說，這是在為奧運會做鋪墊，你都沒覺得那是終點。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你覺得最大的機(jī)會來了——其實它對你內(nèi)心的沖擊也最大。沒到這個場上，很多內(nèi)心的東西自己是想不明白的，打完以后，才真正有機(jī)會靜下心來去想，前面這一路走來，有哪兒做得好，有哪兒做得不夠好?！?/p>
樊振東
過去也不是沒在大賽里輸過球，只是面對奧運會，特別是單打決賽這樣獨特的存在，樊振東突然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尋找、之前卻怎么都理不清頭緒的那個關(guān)鍵所在：“那時候還小，大家都覺得還有機(jī)會，但你覺得這樣不對，因為不能完全按輸贏來論，可是你又想不出一個東西來支撐自己，為什么能說它不對。”
自那之后，樊振東像是撥開了罩在自己眼前的重重迷霧，雖然輸贏依舊是冷冰冰的客觀存在，但他有了不同的視角去接受它，學(xué)會輸才能贏，這句說起來很有道理的話，終于變成他的武器。
“贏的時候，你只琢磨贏，太片面了。后來贏了要琢磨、輸了也琢磨，我才開始看到更多角度。原來覺得輸了就等于什么都不好，這一次什么都沒練到，其實這不對，你沒必要否定自己?？赡芤呀?jīng)到最高水平了，就差一點點更好的處理，而不是差了很多很多?！?/p>
樊振東
從此不管是低谷還是瓶頸，在一次次要靜候、再靜候的拉扯里，樊振東給自己找到了努力下去的動力。如果說小時候步履不停堅持訓(xùn)練是一種慣性，認(rèn)清輸贏的意義之后，他就像是看過地圖再去闖一個百轉(zhuǎn)千回的迷宮，哪怕其間要越過層層關(guān)卡，他也知道終點始終就在那里。
“沒人能告訴你積蓄多久才能爆發(fā)，但是你不這么積累，就等不到爆發(fā)的時刻。在這個過程中，你總會收獲一些東西，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可能你在瓶頸期，乒乓球方面沒進(jìn)步，你通過自己的努力，在思想或者別的方面有了進(jìn)步也可以，它不是說你在這里努力就在這里收獲。有時候沒有那么簡單直接，要通過找到一些別的啟發(fā)再回來，才會有收獲?！?/p>
樊振東
一 扇 窗
每一個乒乓球之外的可能性，都是樊振東眼前的一扇小窗，通過它們，他感受著心靈上的放松，反過來也能把在這些事情上獲得的滋養(yǎng)，再帶回到他的乒乓球世界里。
“那個時候，我不太愿意從乒乓球里找答案，反而通過一些其他方面的東西，找到了我想要的力量。”這屆奧運會之前的幾個月里，樊振東經(jīng)歷過一小段低潮期，競技水平和心理狀態(tài)都有起伏，足夠了解自己的他知道，這時候與其跟乒乓球硬拼出一個結(jié)果，不如在保證訓(xùn)練的基礎(chǔ)上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思路打開，也許轉(zhuǎn)折點就在下一個路口不期而遇。
“比如有時候我看看足球，看別的球星是怎么做到的，或者是他怎么把自己重新調(diào)動起來的，這種反而讓我有觸動。有了觸動，你才會有興趣點，才會愿意回去試，試了才可能有突破?！?/p>
樊振東
不只足球，這次奧運會上看網(wǎng)球比賽，也讓樊振東能擁有超越自己打球的視角，獲得全新啟發(fā)。這些看似流淌在訓(xùn)練場外的時間完全不是浪費，它們都在一點一滴地浸潤著他，幫他成為一個更開闊的人。
“在巴黎，我看‘小德’跟納達(dá)爾打第60次，確實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動。自己打可能沒感覺，只會對這個比賽緊張，但是你想，他都到了這個年紀(jì)還在努力，那我也能跟他在一個平臺上去展示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很開心？有時候，這種閃念就能放松許多，再回到自己緊張或怕輸?shù)那榫w里，你就會覺得，我今天打出了兩個好球，是不是也還行？”
包括之前皇馬的幾次逆轉(zhuǎn)，也在樊振東的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當(dāng)他自己在賽場遇到相似境遇，一個超脫于當(dāng)下的聲音就會跳出來給他鼓勵，告訴他“再試試，最起碼別放棄”。這是他心中偶像的力量，偶像不僅在自己的領(lǐng)域取得了輝煌成就，還能給他帶來有幫助的多種思路?！拔蚁Ｍ蠹谊P(guān)注我的比賽也能從中汲取力量，而不是只為我得冠軍而開心，或者只因為我的失利而不開心。我更希望大家能從這樣的比賽里收獲自己的力量，因為我也是這么做的。”
“有時候一開始都是巧合，看到歌詞感覺跟自己這一段的心境很像，這種一點一點的感染，都能讓你得到很多力量?！斌w育之外，樊振東去看Taylor Swift演唱會的視頻也曾流傳于社交媒體上，除了在音樂聲中釋放情緒，沉浸在這樣聲勢浩大的盛會里，也讓他感受到氛圍帶來的美好。“不管我是主角，還是這樣的其中一分子，我覺得都挺好?！?/p>
樊振東
還有他參加奧運會開幕式時，坐在船上看到很多橋上的巴黎市民朝自己揮手，或者在比賽之余跟外國球員積極交流和切磋，這些始于乒乓卻不止于乒乓的經(jīng)歷，都在讓他逐漸打開，找到與過去習(xí)慣截然不同的思路，去看待自己眼前正在走的這條路。
“有時候你接觸了新東西，才知道自己需要提升什么?？傇谠瓉淼氖澜缋?，會覺得我所有這一切已經(jīng)很好了、足夠了，所以我覺得這些也都是我借機(jī)去嘗試，讓自己改變，或者說變得更好的方式?！?/p>
雖然他還身處一條小船上，要走過一座不知到底去向哪里的迷宮，他也知道人生這個迷宮遠(yuǎn)比一場球賽龐雜得多，但從過往獲得的力量已經(jīng)成為他傍身的依靠?！奥?，我學(xué)會了感受一些過程?？赡苓@個過程中努力了，我也挺享受這個過程，有收獲就可以，而不是必須什么都得當(dāng)?shù)谝?。?/p>
依舊想贏，但不再怕輸，是他相信自己可以面對未來任何挑戰(zhàn)的底氣。
監(jiān)制：王曉白 / 攝影：ZACK張悅 / 形象：July / 妝發(fā)：徐立曉 / 撰文：張凡 / 統(tǒng)籌、編輯：匡安安 / 制片：沐慈、吉愷 / 宣傳：劉子瑜、張積食 / 美術(shù)：ST-M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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