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
變與不變
馮小剛似乎一直是個矛盾綜合體，入行三十余年，他創(chuàng)作的作品似乎不能用系列或產(chǎn)品線來概括。他一直游走在商業(yè)和藝術(shù)中間，每一次轉(zhuǎn)身不但無縫對接，還能獲得票房和掌聲。
他是個大膽的嘗試者，從《甲方乙方》的黑色幽默風格到都市喜劇《不見不散》；從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手機》到針砭時弊、天馬行空的《大腕》；從古裝大片《夜宴》到戰(zhàn)爭題材的《集結(jié)號》；從浪漫愛情片《非誠勿擾》到災難片《唐山大地震》……馮小剛的作品和題材始終都在發(fā)生著變化。
如今，他帶著一部新派武俠網(wǎng)劇《劍王朝》重新回到了大眾面前。
已經(jīng)十三年沒接觸過古裝題材的他，為什么會監(jiān)制這部作品？對于這個問題，馮小剛說，跟這次的出品方愛奇藝很熟，在抓創(chuàng)作這個層面，對方下了很大的功夫。從團隊到內(nèi)容都嚴格把關(guān)，承接制作的主體新力量團隊，也都是最好的朋友。“ 所以當時跟我說要做這個項目，我就來了—這就是互相幫襯，大家相信我，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接觸網(wǎng)劇的機會。喜歡這個小說的讀者眾多，我也能借此了解年輕人喜歡的東西。這是一個學習新東西、認識新東西的過程?！?/p>
馮小剛的作品形式一直在變，他似乎像北野武一樣，不追求固定的風格，但每一部作品里都帶有極強的個人態(tài)度—他的作品里有一點始終不變，就是“情”。因為一直密切關(guān)注社會現(xiàn)實，保持著敏銳的嗅覺神經(jīng)，使得他的每次創(chuàng)作都很接地氣。從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揭露社會道德困境，這是他最愛用的矛盾公式。“其實喜劇最大的魅力，就是面對困境的時候，有的人很痛苦地掙扎，有的人就是樂觀的，他甚至能產(chǎn)生出某種自嘲來—自嘲是很高級的一種幽默?！?馮小剛這么說。
如果仔細研究一下他的作品，不論是災難片還是愛情片，甚至是黑色幽默片背后，他始終在恪守關(guān)于“情”的主題，這不是深陷在自嘲當中不能自拔，而是在絕望里不放棄希望—哪怕以一敵百，哪怕一人面對漫長歲月的堅守，也要去努力。而這種“情”，谷子地身上有，李雪蓮身上有，甚至是一直在尋找另一半的秦奮身上也有。這種執(zhí)著到有點較真兒的感情，成為了殘酷世界里的不變主題，也成為馮氏電影“真實+ 理想”公式里，扣響人性共情的一根弦。
對此， 馮小剛曾經(jīng)總結(jié)：“ 過去說， 把觀眾當上帝， 其實不如說把觀眾當對手。這個心態(tài)能促使人拍出好電影—不輕視對手， 把對手放平、擺平， 這是創(chuàng)作者的大境界?！?/p>
馮小剛
英雄或小人物
2017 年馮小剛憑借《老炮兒》里的“六爺”拿下金馬獎。當天他沒有出席頒獎，獲獎感言是導演代替他讀的，那時他在工體的《老炮兒》演唱會上唱著《愛的代價》。
有人說電影《老炮》里，馮小剛演的就是他自己，有一種俠義精神。而當我們看到《劍王朝》，問起馮小剛?cè)绾卫斫鈧b義，他說：“俠義，說的就是一個人很有義氣，我認為這是很高的評價……和他是不是富有沒關(guān)系，這是一種性格的魅力。講義氣就會有擔當，其實每個人內(nèi)心都期待這樣的人出現(xiàn)。每個人內(nèi)心里都渴望有人伸張正義—有俠義精神的人，就是英雄?！?/p>
可是這個人又是誰呢？
派格太合的總經(jīng)理孫健君曾評價：馮小剛對平民生活有直接的觀察。而他對于平民生活的觀察，或許和自身經(jīng)歷有關(guān)。馮小剛母親臨終前曾說，她把苦受完了，兒子就不用再受苦了。小時候馮小剛特別想有一輛自行車，但是只能每天去和鄰居借，借到人家煩了不愛理他；鄰里關(guān)系緊張，連公共廁所的燈泡和廢紙簍都不能共用……童年的生活經(jīng)歷，使他非常擅長觀察和處理市井小民題材，但他卻從沒在自己的電影中動用過這些回憶。
在當選了華表獎評委時，馮小剛說：“我摔過很大的跟頭，當時《一地雞毛》、《月亮背面》、《我是你爸爸》、《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連續(xù)四個都泡了湯，所有投資人都躲著我，我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狠下心拍商業(yè)片的。所以我現(xiàn)在知道哪些東西是抗不過的，哪些東西是可以堅持的。”最困難的時候，他退了租用的辦公室，拉著辦公用品滿街轉(zhuǎn)，找不到落腳地。直到后來拍了《甲方乙方》，那部用看似荒誕的小品完成了老百姓平淡生活中的英雄夢想，并使之輕松實現(xiàn)的過程，娛樂地化解了人們心中的渴望—從1997 年到2003 年，他的電影創(chuàng)造了兩億票房，投資回報率超過兩倍。電影《甲方乙方》最后一句臺詞是—1997 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這句話其實算是馮小剛的內(nèi)心獨白。
“我就像一棵小樹，選擇了栽在大山間，那里有陽光可以照耀我?？傆幸惶?，小樹也會長成大樹。那時，我也會有自己的影子?！?這曾經(jīng)是馮小剛對自己的描述。
他最終沒有等到拯救自己的英雄，而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英雄的樣子。
馮小剛
圓融與執(zhí)著
很多事從一個更長的時間維度去看，都會豁然開朗。
從2006 年的《夜宴》開始， 市場上就出現(xiàn)了一批駁斥馮小剛的論調(diào)，覺得他的作品帶有“投機者的功利心態(tài)”，而2008 年《非誠勿擾》的敘事方式與影片風格又回到了黑色幽默，這部電影打破了當時華語電影在中國內(nèi)地的票房紀錄。之后從《非誠勿擾2》、《私人訂制》當中，馮小剛在調(diào)侃、諷刺、自嘲的風格之上還加入了對于死亡、新時代婚姻狀態(tài)以及環(huán)保等不同主題的看法，一時間又有討論聲四起，有人覺得這是馮小剛在吃老本，擴大主題強行拔高，似乎已經(jīng)江郎才盡；也有人說這是馮小剛耳順之年的回歸之作，既保留過去的效果， 又對生命多了一層思考。
對于這些爭議，馮小剛回答：只有當你的作品足夠真實，讓人相信，大家才關(guān)心它。
同時大家對它的看法又不一樣，有分歧，人們才會展開討論—當一件事被討論起來之后，尤其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它就會得到一個廣泛的傳播。當你的作品能夠產(chǎn)生一個大的話題的時候，這個作品就離成功很近了。
王朔的筆法和敘事方式曾深深影響了早年馮小剛的作品風格。而早年的馮氏幽默的作品為什么沒延續(xù)下去，馮小剛說：“喜劇大部分你要自己上手去寫。幽默感，有的作者不見得具備，我因為年齡大了，坐下寫劇本，盯著電腦的屏幕時間長了會累。還有，這個時代也在往前走，幽默也不同了……寫喜劇、拍喜劇要浸泡在這個生活里摸爬滾打，幽默感是從生活里來，這才會對心。寫喜劇的人，腦袋上要天線特別多才行?！蓖瑫r，重復地做一件事，實在是會有點乏味。
馮小剛說：“關(guān)于突破自己這件事，我沒有去總結(jié)和思考過。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有沒有緣分遇到一個很好的故事。
我一直嘗試不同類型、不同的故事來拍，有一段集中在拍喜劇，后來又嘗試拍歷史題材。哪個方向我都做了一些嘗試，這也有一個好處，在創(chuàng)作上，你是有新鮮感的?！?/p>
不論是劇中人物還是他自己，論理兒要說明，這就是馮小剛性格里“軸”的那部分，也是他電影故事的表征和驅(qū)動力。而如今61 歲的馮小剛，對比幾年前采訪他的狀態(tài)，語速明顯慢下來了，整個人似乎更平和。之前有人說，馮小剛老了，所以開始懷舊。其實，歲月容易教會人如何思考。
最終，每個人都還是要向心出發(fā)。
生命的本源是創(chuàng)造
“當觀眾發(fā)現(xiàn)你的好幾部作品都不一樣的時候，才會產(chǎn)生一種期待。當然你還是要打動他，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很享受，很有樂趣。我們往往是拍完了一個電影之后再去找劇本，但是突然間一個好的小說出現(xiàn)，抓住了我，讓我有拍的欲望，一旦出現(xiàn)這樣一個東西，你所有的創(chuàng)作是圍繞著它來的，因為你喜歡，就想怎么把它拍好—哪些是服務于它的？哪些演員的氣質(zhì)性格和小說里的人物接近？什么樣的拍攝方法和影片風格跟它能夠契合？這些都是根據(jù)故事來決定的。”對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馮小剛這樣總結(jié)過。
拍完《一九四二》之后，近三年時間他沒再拍電影。他去畫室畫畫，一待就是一整天。他覺得只有在畫畫的時候，才能夠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不需要取悅別人。他說：“我現(xiàn)在的心情是悲觀大于樂觀，而且隨著片子拍得越多，年齡越往上長，悲觀的情緒會越來越強烈?！?/p>
2016 年，馮小剛拍了《我不是潘金蓮》。盡管為了能順利過審，片子做了一定的修改，但對于官僚體制和輿情管理的揭露諷刺還是達到了一定高度，這是一次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大膽嘗試和突破。接下來就是《芳華》上映，絕對的私人化表達，是他的青春記憶，也拍出了一代人的青春。很多上一輩的人看這部電影的時候都哭了，也許是想起了幾十年前的青春時光，被電影里的那份真實打動了。馮小剛說：“《芳華》就是抓住了那一代觀眾，創(chuàng)造了日場甚至上午場的電影，老年觀眾特別多。我覺得一代導演服務一代觀眾，不同時代的導演，有跟著他們一起同步成長的觀眾。像我們這一代導演和同齡人，如今漸漸年齡增大，當把我們的成長經(jīng)歷、過往的歷史通過影片拍出來，大家就會產(chǎn)生很大的共鳴，而他們同時也會成為市場的增量?！碧岬健霸隽俊边@個詞的時候，馮小剛停頓了一下。
所有私人化表達的作品，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票房—這是“我的”電影，不一味的討好觀眾。而明白電影和導演都具有自我的時代特征，能善用自己的優(yōu)勢，找到屬于自己的觀眾群，在這種睿智的思考面前，導演的年紀，早已不是問題。
馮小剛說，他喜歡和欽佩的導演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出生于1930 年，如今90 歲高齡依然在不斷推出不同題材的優(yōu)異作品?！拔矣X得太了不起了！他的每一部電影都非常好看，導演才華讓人尊重，而且真值得學習。他和他的電影，給了我特別大的動力?！?馮小剛說。
同時，他從化妝間起身準備去影棚拍照—那里早已搭建好了一列火車的車廂。
“我覺得，一個人的創(chuàng)作生命力是很長的，要認真的來對待?！?這時候， 換好了衣服的馮小剛已經(jīng)踏上火車，似乎在眺望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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