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ci、Alice、Shirley
此刻的交匯讓她們意識到彼此的相似之處。
以身體誠實地去反饋、去確認、去溝通、去思考，無聲的對話，自身深處，發(fā)出巨大的回響。是身體，讓她們看見彼此，聽見對方。
今年春夏交接時，由三影堂攝影藝術(shù)中心與香奈兒共同發(fā)起的集美·阿爾勒“影像策展人獎”將第二屆獎項授予了策展人王姝曼的項目《新生還者》，邀請手語講解人Alice 在社媒平臺向聾人群體傳遞展覽的內(nèi)容，面向聾人群體傳遞展覽想法的由來 :“如何通過創(chuàng)傷來達成有效的理解與共情？……相較于共情，我想我們更關(guān)心的問題應(yīng)該是，如何在實踐中維護、擴展和發(fā)展互助的理念……互助的核心是團結(jié)，是通過被邊緣化的利他主義意念與親密無間的實踐合作實現(xiàn)的團結(jié)……（讓互助成為）一個相對長久且穩(wěn)定的動力，可以讓具有差異性的個體相互學(xué)習，而非相互改變。
”對社群的“互助”是三個女孩的共通點。
Alice 致力于讓聾人積極地融入社會各個領(lǐng)域，讓聽人了解聾人的無聲世界，接納聾人，達到聾聽共融；Shirley 借由Voguing 這種舞蹈形式探索身體的可能，透過Ballroom 文化尋找包容、多元的環(huán)境；Cici 以模特身份出道，同時學(xué)習、熱愛藝術(shù)，創(chuàng)辦了“藝術(shù)你我C”平臺，定期舉辦講座、導(dǎo)覽，對平臺粉絲進行藝術(shù)的普及和推廣。
Cici
這也是起點。
她們的交流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多，用三島由紀夫的話，那是“‘情念’始終穿著‘理性’的外衣回環(huán)往來”。
分享未必通過語言，也可通過身體、通過眼神、通過手指輕觸，在沉默中達成力量的傳遞，在互動間進行信息的交換。我們相信女性間的天然默契，這份默契甚至無法形容。
她們像在舞蹈，也像是對話，是用布滿記憶和經(jīng)驗的觸角彼此觸碰。
Shirley、Cici、Alice
她們交流
看到“身體”這個主題，Shirley 立刻知道，這與她相關(guān)。她多年來一直不懈探索，“也曾掙扎過，如今重回這個主題，反而格外平靜”。面對他人施加的惡意，她堅定地告訴自己，那是他們的審美出了問題。真正的創(chuàng)傷并非來自他人的惡意，而是失望。此次拍攝主題為“擁抱多元”，不同膚色、不同身材的人聚到一起，鼓勵大家愛自己的身體。
模特職業(yè)讓Cici 養(yǎng)成一個習慣：“對美的定義更多元了。走在街上，不管什么年紀、什么打扮，我都覺得挺好看——甚至都不用去發(fā)現(xiàn)‘美’，就是習慣?！?/p>
Shirley 和Alice 感嘆Cici 纖細，高挑。
“小時候，大家看到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你好高啊，應(yīng)該打排球、打籃球——都是刻板印象?！卑炊鄶?shù)人的標準，Cici 的身材絕對會被歸為“瘦”，但七八年前，當反抗body shame 的意識還沒如此激烈，很多模特被“瘦”禁錮，“他們還是會說我臀圍太大了。也確實有很多褲子穿不進，尤其是高定。年輕時容易被這些聲音擊敗，但我接受了自己就是這樣的體形，無須為天生的樣子而道歉?！?/p>
Alice
Alice 很喜歡自己豐滿的身體。她挽起Shirley 和Cici，覺得自己像一位保護神。
Alice 的創(chuàng)傷記憶發(fā)生在敏感的童年。讀書時，學(xué)校里的老師都是聽人，對聾人文化不甚了解，逼迫所有學(xué)生學(xué)習口語，發(fā)音不標準的就會被施以體罰。如今Alice 已習慣部分人看到聾人會流露出害怕和抗拒，“就像剛剛在洗手間，有人看到我意識到溝通障礙就便跑開了，我從小一直會遇到這類狀況。其實如果他們愿意，聾人很歡迎聽人進入我們的世界。從此以后我發(fā)起《探索無聲世界 架起溝通橋梁》、Deaf Easter Theater‘聾人戲劇營’項目與‘CSLmeetup’( 中國手語選修課/ 手語社)，在任何活動、融合創(chuàng)新的教育領(lǐng)域、一些學(xué)校營造互動體驗工作坊與講演?！?/p>
Cici 對創(chuàng)傷的理解是，它像一個洞，很深，一直在那邊，即便用土將它掩蓋，也不代表它不存在，“我可以輕松說起，大家可以談?wù)摚皇峭嫘?，甚至不是談資。你只是希望別人能聽一聽”。
Shirley 始終在探索何為性感，逐漸領(lǐng)悟到，同性反而更理解彼此的性感之處。三位女性分享記憶中的陰影，她們當然是不同的個體，但求同存異，直到追尋到更真實的自我，不再畏懼。
Cici、Alice
她們沉默
Alice 的沉默是明晰的，此處沉默為狹義。自小失去聽力，Alice 學(xué)會了另一門語言，“手語是聾人的母語，擁有自己的語法”。這種語言充滿熱情。Alice 告訴我們，聾人聽不到掌聲，于是伸出雙手，張開手指，搖動手掌。
Alice 曾為第94 屆奧斯卡頒獎禮上聾人演員特洛伊·科特蘇爾的獲獎感言做手語翻譯。那晚現(xiàn)場，所有人起立，搖動雙手，像一朵朵綻放的煙花。
“掌聲”無聲，卻釋放排山倒海的氣勢。沉默，不再是我們原先定義的“沉默”。
Alice 喜歡自己的手和眼睛：“眼睛讓我看到了世間的美好，手讓我充分表達內(nèi)心的世界?！被氐絺€人沉默時刻，“我一般總在獨自思考、創(chuàng)作。沉默，但腦子正飛快地轉(zhuǎn)動”。
Shirley
Shirley 擁有令人意外的沉默。她是舞者，我們預(yù)設(shè)了她的熱情，但她給出了安靜、冷靜、平靜。在給我們的文字回復(fù)中，她寫下一段解釋：“其實，我是沉默的，絕大多數(shù)時候。狀態(tài)可能體現(xiàn)在：去聆聽或翻閱前輩們傳遞給社會的訊息；大量獨處的時間；去聽和觸摸不同階段的自己；去附和大多數(shù)人的聲音，也是我的沉默?！?/p>
“最喜歡自己身體的哪一部分？”“臉？”Shirley在答案后打上一枚問號。
她說，我所有性格都體現(xiàn)在臉上。實際上這更接近某種期望。Shirley 坦陳內(nèi)心：“真實面對我的人很少，或者說，能接住真實狀態(tài)的我的人也很少。”我們都渴望真實的討論，太多描述將她和她的舞蹈、ballroom 標記為絢麗、激烈、刻意，甚至做作，事實卻是“現(xiàn)在，我平靜”。
Cici 的沉默時刻讓每個人感同身受，是眾人的日常。
她形容自己性格bossy、是工作狂，“但每個人都有極限，到達極限，你知道無法和任何人相處，需要自己的時間——醒著、沒有娛樂、回到身體的節(jié)奏”。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沒有目的性，無須內(nèi)觀，并非自省。只是保持呼吸，一呼，一吸——我們試圖讓Cici 用語言描摹沉默嗎？
Cici、Shirley、Alice
她們碰觸
三位女性赤足聚集到照相機的前方。
Alice 的手語翻譯站在攝影師身旁，將攝影師的溝通要求傳遞給Alice——瞬間轉(zhuǎn)換，過程看似平滑，但依舊令人想起拍攝前Alice 的話，聾人會遇到某些障礙，譬如，聽人可以更快地收到訊息，而她做出的努力，是希望讓聾人和聽人一樣，“無障礙”。
聾人應(yīng)該被理解為“擁有自己文化的語言少數(shù)群體”，Alice 將手語分享出去。Cici 對Alice 做出“愛”的手語，溝通從“愛”開始。
像學(xué)習任何一門外語，我們總從基礎(chǔ)的、簡單的詞開始：
“這象征了頭部，這是身體，這是腳。這是人。這是坐、這是站、這是吃飯。這是謝謝?！?/p>
Shirley 曾說：“每個人都可以Voguing，只是要找到自己的方式。”她教大家Voguing動作之一：“一只手畫8字，另一只手跟隨它……”舞蹈是表達。Cici 將這個動作和手語聯(lián)結(jié)在一起，成為某種獨特的肢體動作，時而抒發(fā)情感，時而又在述說；時而是抽象的，時而又是具體的。
Alice 傳遞信息，Shirley 也傳遞信息。
曾經(jīng)，“音樂和肢體的呈現(xiàn)符合當時的我對藝術(shù)的所有期待，它延期保存了我對社會的期待，雖短，但有，”Shirley 在意信息的真實、準確，“撇開某些標簽，越過某些限定，擁有更多自由度，去探索和思考?！?/p>
她們的手交織在一起。
Shirley 有一絲驚訝，Alice 和Cici 自然伸手觸碰她，“原以為自己是舞者，應(yīng)該最習慣身體接觸，但她們比我更主動”。
Cici 提供了一個故事：
“‘撫摸’是否會顯得太過親昵？那么‘親昵’的界限又在哪里？我原本對有意識地觸碰他人抱有懷疑之心，即便關(guān)系最好的女生朋友，最多也只是擁抱，而非肌膚貼著肌膚。倒是我的朋友，卻時常拉起我的手，讓我有些驚訝也有些尷尬?！鼻安痪玫陌⒛莵啈騽」?jié)上，她和閨密去看戲，人潮洶涌間，擔心彼此被沖散，Cici 一把拉住閨密的手，一同往前走……
“我們對彼此的情感應(yīng)該用身體表現(xiàn)出來?！?/p>
Alice、Shirley、Cici
她們創(chuàng)作
一種巧合。
Cici 提到的阿那亞戲劇節(jié)，Alice 也在，她帶去了戲劇《午夜電影》，艾娃·萊恩的自傳性作品，講述了深受慢性疼痛困擾的年輕女性，在不眠之夜，依賴點擊網(wǎng)頁閱讀一個又一個故事來逃避現(xiàn)實。Alice 和一位聽人演員扮演同一人物，“她想象自己很強大、很厲害——這就是我扮演的部分。道具很少，我用不同風格的視覺化手語語言去表達, 觀眾則依靠想象去理解?！?/p>
在《午夜電影》，還有戶外投影《荷花仙境之手語夜》中，Alice 扮演那個“更強大”的、想象中的自己，這恰恰是她在初次見面中給Shirley 留下的印象：“樂觀，充滿能量，某種程度來講，符合我想象和期待的樣子?！?/p>
Shirley 用身體做“實驗”，“去山里水里跳舞；閉著眼睛在腦海里跳舞；睜開眼睛在紙張上寫出舞蹈”，她相信一切都是能量的累積，在情緒中產(chǎn)出藝術(shù)。
她正籌備一支舞蹈視頻，關(guān)于性感：“年輕時，關(guān)于性感的理解非常表面，肢體語言張揚、外顯、用力；如今，在動作表達上更偏靜態(tài)，我的作品會體現(xiàn)它的張力，不是兩性間的性感，不沉溺于當下，而是關(guān)注未來，探索某種可能性。”
“我討厭攝影師上來就告訴我要如何擺造型——模特工作也十年了，培養(yǎng)起一種意識，把握多一點兒自主權(quán)，而模特的創(chuàng)造力可以用身體去表達?！痹谀Ｌ毓ぷ魍?，Cici 有更多想要傳遞和表達的內(nèi)容，2019 年初，她發(fā)起一個項目，概念為C for ABC（“藝術(shù)你我C”）——A 即Art（ 藝術(shù)），B 為buddy（ 伙伴），C 是Cici/community。她希望自己成為大眾和藝術(shù)之間的橋梁，“沒有不能被理解的藝術(shù)”。Cici 畢業(yè)于倫敦大學(xué)學(xué)院藝術(shù)史專業(yè)，她常常聽見這樣的贊嘆，你好厲害啊，做了模特還要去讀藝術(shù)史。
“不是這個順序，我原本就想讀藝術(shù)史，又很幸運走上模特的道路?！盋ici 道，“當然，人們將因果關(guān)系翻來覆去，總能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故事。”
音樂響起，三人自在、隨意地舞動身體。Alice 雖然通過視覺感受音樂，但可以發(fā)揮隱形的才華去感知節(jié)奏。
三人動作和諧一致，進入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讓人想起亨利·馬蒂斯的那幅《舞蹈》。
特邀策劃：李雙喜 / 藝術(shù)總監(jiān)：茶壺 / 特邀撰稿：趙典謙 / 攝影：CHIENYUN / 造型：扒賴客 / 編輯：山湖 / 發(fā)型：SHERMAN 祁修明 / 化妝：IVY 權(quán)玥、ANN 安 / 造型助理：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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