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寬 圖/Gettyimages
導語:我理解的蘇州是一座頹廢之城,文化和歷史淤積于街巷,城里太擠,每走一步都是各種傳奇,今人古人摩肩擦踵,咳嗽一聲,似乎也能驚動《浮生六夢》里的沈三白和蕓娘。
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今年第幾次到蘇州了。上次來是10月底,早上在臨頓路排隊吃幾個啞巴生煎,中午在平江府的北半園里喝茶,有點餓了,從旁邊的燒餅鋪里買了燒餅,酥香,有肉餡,廚師用湖羊做了一鍋羊肉湯,與北方羊肉湯完全不同,北方講究渾厚,此處來得清爽,燒餅配羊湯在園林之中,忽然多了一些嫵媚。剛喝完,小妹又悄悄端上一碗桂花雞頭米,清甜,此時我們坐在園子里一株150歲的桂花樹下,繼續(xù)喝茶,聊一些遙遠的事情,桂花的花瓣落在肩頭,人閑桂花落。
我理解的蘇州是一座頹廢之城,文化和歷史淤積于街巷,城里太擠,每走一步都是各種傳奇,今人古人摩肩擦踵,咳嗽一聲,似乎也能驚動《浮生六夢》里的沈三白和蕓娘。在幾百年前,他們在蘇州生活,蕓娘善烹飪,沈復如此形容蕓娘:“一經(jīng)蕓手,便有意外味?!?
這“意外味”也隨處可見,不光在蘇州,也在蘇州的鄉(xiāng)下。上個月我還特意去過昆山,專門尋找一碗正宗的奧灶面,在昆山的百年老店奧灶館里吃早餐,奧灶面入 口,便有一種“嗡嗡”的驚喜感充斥于心,湯頭鮮美,等于給一天的身體打開一扇門,光線頓時透進來,照耀得滿心歡喜。
這次到蘇州,到的是吳江,具體說是吳江下轄的兩個鎮(zhèn)子:七都和震澤。來此的前一夜,我在上海宿醉,身子飄忽,大酒之后的第二天,總會有一種虛無感,看陽光燦爛,看風光秀美,都不值一提,心中念及來生以及往世,我行進在高速公路上,有點沒精打采。
11月的太湖之濱,有點冷清,最熱鬧的是七都廟港的街市,簡直就是螃蟹一條街,太湖大閘蟹正是公蟹最肥美的時候,河里的網(wǎng)箱都滿載河蟹,路過的時候可以聽到趕趕咐咐的螃蟹聲、買主賣主討價還價聲,沉醉的身體覺得有點萌動。
午飯是在當?shù)劓?zhèn)政府的招待食堂吃飯,這種地方往往神奇,能吃到各種各樣的有趣之物。打開我沉醉的味蕾的不是種種魚肉,而是一盤綠色蔬菜,深綠色,炒制火候 剛好,入口脆生生,已經(jīng)經(jīng)過一層霜,回甜,有異香。
作為一個無肉不歡的人,在此如此鐘愛一盤蔬菜,有點直男掰彎的架勢。我叫不上名字,問在座的主人,主人說這叫“香青菜”,唯有這里才能出產(chǎn),別處不見蹤跡。
香青菜之香,七都人盡人皆知,一家炒青菜,整個樓都是清香撲鼻。最佳的做法是用咸肉與葷油一起炒,人間絕味。接下來一道魚,狀如刀魚,清蒸排列,名為梅鱭魚,入口鮮美,多刺,卻不覺麻煩,口感如若無物。
幾口魚肉下肚,宿醉已然醒了四成。
下午陰天,我們走在震澤古鎮(zhèn)上,看深宅大院,看小橋流水。江南的舊居往往大同小異,這里好處是清靜,沒有什么游客,所謂原生態(tài)。
我們坐在河邊喝茶,這茶與尋常的茶又大不同,名為“四碗茶”,第一碗上來,名為風枵茶,茶湯里有白色如蛋餅狀的東西,其實是糯米飯糍干在大鍋里攤成的“枵”,這個字一般人不認識, 其實原指布類的絲縷稀疏而薄,糯米飯糍干攤得十分輕薄,風都吹得動,故名“風枵”。
第二碗是熏豆茶,熏青豆為主料,同時配有“茶里果”,諸如芝麻、橙皮、筍干和胡蘿卜干等,茶葉只是少量,花花綠綠的一杯茶,茶色卻是清透,一點不渾濁。小飲一口,咸中有甜,鮮里帶香。
第三碗是雞蛋茶,在茶水中生生有兩個煮雞蛋,據(jù)說這是當?shù)卣赡改锝o毛腳女婿的茶。
第四碗是清茶一碗。如此四碗茶下肚,頓覺宿醉醒了八分。
接著是晚宴,在一處林間小木屋,各種江南土菜,看著卻沒有什么胃口,直到上來一條四斤八兩重的紅燒野生太湖鱖魚,如此龐大的一只鱖魚已經(jīng)不多見了,在鱖魚的旁邊,有鱖魚花,我頓時眼睛一亮,“才魚仔、鱖魚花,鯽魚腦殼不吐渣”。鱖魚花是一條鱖魚中最精華的所在,其實是鱖魚的幽門盲囊,我默默的吃下了鱖魚花,口感筋道入味,我的元神默默告訴我:你的小宇宙已經(jīng)恢復到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