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宏
呂不韋盡其一生,為大秦王朝鞠躬盡瘁,用一雙把玩珠玉之手繪下大秦雄風。這與段奕宏此前塑造的角色都有所不同。他自己則表示:“在塑造呂不韋這個角色之前,我對自己是有一些要求的,如何在一個歷史的范疇當中,去增加一種表演上的創(chuàng)新?!?/p>
而所謂的創(chuàng)新,在段奕宏眼里,“歷史正劇較比正,從表演形式上觀眾也是司空見慣,然后增加一些情緒趣味性,令這個歷史人物在當今的這種歷史劇中活起來,具備生活氣?!?/p>
因而,在此劇中,我們看到呂不韋與其他大臣討論軍國大事的時候,他會露出憨憨的笑容,看似不太符合高位者的氣勢,但其實確是一個拉近交流雙方的低姿態(tài)。和自己的兩位親信鄭義、鄭貨談話時,呂不韋會不自覺地用手撫摸自己的肚子,兩手搭在肚子側位打圈,著實添了幾分生動。
從表演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來說,如何使編劇筆下的人物生動和鮮活起來,作為當代劇和現(xiàn)代劇可能比較順理成章,創(chuàng)作起來難度系數(shù)相對低一些。“但是,作為歷史人物,又是古裝戲,這個知識范疇其實還是挺難去拿捏的。尤其呂不韋是一個比較有爭議的角色,家喻戶曉,但又比較陌生的。我們所謂的家喻戶曉式的人物,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
段奕宏
從觀眾的角度來說,我們只是知道些關于呂不韋的點點滴滴的傳說,以及歷史的結果性和人物的結果性,可是這個人物如何成就了兩代之王,如何成就了《呂氏春秋》?無人知曉。
“單從劇本上看,我是非常感興趣的,他是有空間的,能在歷史上留下這么一號傳奇印記的,絕非是平常人,他的偉大和厲害之處一定有很多是我們不曾知曉的,那么這個文本就提供了這樣的空間,用簡單的一個形容詞來概括他,或者來鑒定他,都是有局限性的?!倍无群暾J為,能生活在咸陽宮,能扶持兩代大王,能被大王所認可和信任,這本身就不是一個普通人?!八木S度和高度一定是超出我們凡人的,可是我們的創(chuàng)作者當中,往往會用我們所局限性的意識和想法去判定和揣摩,對我來說,這也是特別難的。因為,他不僅僅是政治家,同時也是歷史人物、思想家。所以,仰仗這個劇本的人物空間,發(fā)揮我們的創(chuàng)作想象力,這是很吸引我的。”
每個人物的塑造,都是一次重新開始。波列斯拉夫斯基曾言:“一個演員每創(chuàng)造一個角色,就是在舞臺上創(chuàng)造一個人的精神生活的全部。這種人類精神一定要在身體、心理、情感等各方面都可以看到。而且,還一定要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人物的靈魂?!?/p>
提到段奕宏,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總是關于他的演技,素有“業(yè)內(nèi)戲妖”之稱,單單一個個的小片段都能讓他火出圈,入木三分的表演功力令人稱絕。曾與段奕宏兩度合作的編劇蘭小龍這樣評價他:“最好的演員會為每一部戲發(fā)明一種方式,老段屬于此列,極少數(shù)派。”
在段奕宏看來,曾飾演過的角色,可能或多或少贏得了一些觀眾的認可,“但不代表下一個工作我依然還享有這樣一個評價。它是屬于過去的。每接到一個角色,每一場戲,我都會面臨著這種重新開始的焦慮,這種痛苦,以及這種創(chuàng)作上的平靜感,時時刻刻伴隨著我?!彼?,每個人物的塑造對他來說,都是一個過程,一次積累。
“每接到一個新的角色,都會有新的焦慮產(chǎn)生,真的放松不了,如果放松了,就沒有要求了,就會憑著一種慣性,一個經(jīng)驗在塑造。因此,反而要對自己更加嚴苛,學會徹底地去忘掉那些所謂的經(jīng)驗,所謂的觀眾所喜歡的這個瞬間,那個瞬間?!?/p>
段奕宏
段奕宏坦言,承擔呂不韋的角色塑造是有一些風險性的,“成也好,敗也好,我作為創(chuàng)作者都是要去承擔這個結果的?!彼f,這里面有一些自虐的表達,很多時候甚至會和導演、編劇、制片人有沖突?!霸谖疫@種執(zhí)念和篤定的堅持之下,有時候我也是忐忑的。雖然經(jīng)過力爭之后,應允我的這種表現(xiàn)方式,可是,我自己知道,我也不確定在這個正劇中,是否能有不僅僅只是耳目一新的表達。這個拿捏度,我自己其實也沒譜,這是具有風險性的,所以一直也很忐忑。”
可是這種風險性,它是具有一定的價值誘惑—為創(chuàng)作者帶來一些表演上的價值。
呂不韋去宗廟見關內(nèi)侯,這也是宗室的老大。當時編劇和制片人不太同意段奕宏像個小丑似的,跳著爬上臺階去見他。
“可是在我看來,人物的這種情緒性和維度,不在于居高臨下,我所理解的呂不韋,從他的生活境遇,以及他根兒上的天性,也就是說,他是具有生活性和彈性的,因為他的目的是要達到他想要的。”
拍這場戲的當天,制片突然出現(xiàn)在片場,在電視機后面盯著看這場戲,“之前我有跟他們?nèi)ツズ线@部分。遇到重要的場景表現(xiàn),和人物的彈性表達時,或者與劇本有不太一樣的地方,我都會跟他們?nèi)チ??!?/p>
在聊的時候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看法。段奕宏表達了想試一試自己的理解以及表現(xiàn)方式的意愿,當拍到一半時,制片放松下來,感到很欣慰。
段奕宏
還有一處是拍攝呂不韋之死,原劇本是當著李斯的面喝下毒藥,“我的疑問在于,呂不韋為什么當著李斯的面喝下毒藥?他不是一個女子,也不是委屈之死,他只是要把利益最大化—我可以死,但是這個死是有價值的。因為從根上來說,呂不韋是個商人,他能做到這一步一定是他自己已經(jīng)想清楚,每一步棋對他來說,對于這個國家來說,對于天下來說,是否實現(xiàn)了最大的利益化?”
方向上沒問題,但從表達方式上來說,當著李斯的面死去,就勢必有一種嫌疑,因委屈而死—“你看我有點被欺負了”,然而不是。所以,表達上會出現(xiàn)不一致。段奕宏從進組、去西安采風時就開始探討這方面專業(yè)的知識,劇本早就看完了,直到四個多月之后拍這場戲,兩邊都相持不下?!白詈?,我還是抱持著一種執(zhí)念,我說:我們換一種可能,看看這個表達會是什么樣子?!?/p>
制片人也找了一些人論證,“我也不知道他是被我說動了,還是給我面子,還是勉為其難地讓我嘗試,拍完這場戲,他就連夜調(diào)這場戲看?!?/p>
段奕宏
在段奕宏看來,大秦系列的總制片人焦陽對于歷史劇非常有經(jīng)驗,有學識,所以對于他這樣的一個創(chuàng)作者,也表達了一種信任,“所給予的審美的接受與建立過程我特別能理解,不是說我想到的就一定很高級,我覺得就是挖掘一種可能性。呂不韋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個人的死有很多種方式,可是他死亡的動機一定不是常人的動機,到底他的動機是什么?他推動了社會的什么?推動了國家的什么?站在不同的維度去想的話,那么,我們的思考是不是真的太有限了?哪種動機更接近呂不韋?哪個更接近這部戲所要表達的一種精神?服從于更好的表達,我是這樣想的?!?/p>
“孤傲的心情支撐我走了許多年?!倍无群瓴皇且灰管f紅的,他也說,已經(jīng)習慣了一個作品,一個腳步,一個腳印,“在這個過程中,每次的收獲只有我自己知道?!?/p>
也曾經(jīng)歷漫長的不那么“敞亮”的不為大眾所認知的歲月。他說:“大學4 年里,急躁,看不到希望,前途未卜,那種失落自卑,所有人的這種心態(tài)我都有過,我漸漸地清晰,表演專業(yè)對我的吸引力,成名對我的吸引力,這種心態(tài)和建立,其實是一個不得已做出的一種選擇,因為沒有人找我拍戲。沒有人找我拍戲的時候,我該如何過好每一天?如何讓自己從一種特別悲觀的情緒中走出來?或者說走得磕磕絆絆,或者說開心一天,痛苦一天;或者是開心兩天,痛苦一天;或者說開心一個禮拜,痛苦一個禮拜……這種比例是每天都會經(jīng)歷的。”
有了大學4 年的這種心路歷程,再到社會上,段奕宏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對話劇舞臺的迷戀, “話劇舞臺上的那種迷戀和認可度,我就漸漸地自認為是有一種小孤傲的心情的,這種孤傲的心情又支撐了我走了很多年?!?/p>
段奕宏
然后有一天段奕宏發(fā)現(xiàn)自己在鏡頭面前不會演戲,“原來一直是逃避,我發(fā)現(xiàn)舞臺也是有局限性的。鏡頭里的表演真的很神秘,但也很陌生,我才決定去嘗試鏡頭里的表演。”有了這樣的方向,其實所謂的大眾認不認可,在他看來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段奕宏在曾經(jīng)的訪談中表達說自己近10 年來的狀態(tài)都是松弛的,在他看來:“從表演狀態(tài)和成色上來說,松弛是個關鍵詞。從一個青澀的學生,到一個職業(yè)的舞臺演員,再到一個職業(yè)電影電視演員,這其中有很多的過程和經(jīng)歷,就像一個人長大,就像一個成熟的蘋果落地,真的是要經(jīng)歷過風吹雨打,最后在陽光的光合作用下,以及清風的徐徐吹拂之下,落地。我也是這樣,我想這是演員必不可少的經(jīng)歷。那么,不僅僅需要技術表達上的松弛,還需要心態(tài)上對職業(yè)的清醒認識,以及對名與利的一種得失的認識,還有對自己業(yè)務要求的一種認識?!?/p>
在一種松弛的心境、松弛的維度和高度之下,去呈現(xiàn)、去表達,很多時候不僅僅只是為了表達,“我還要生活,生活對我來說意義越來越被我所重視,它不僅僅只是滿足于我的業(yè)務,滿足我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的表達,作為我自己來說,我還在不斷地探索和發(fā)現(xiàn)自己、認識自己的過程中,這一直是吸引著我的?!?/p>
段奕宏
Q&A:
當你感到疲憊的時候,會以怎樣的方式來滋養(yǎng)自己?
段奕宏:疲憊,那要看是體力疲憊,還是心理疲憊,還是焦慮之后的疲憊,還是創(chuàng)作之后的疲憊……不能一概而論。如果是體力疲憊,那就多睡幾天,少干點活;心理疲憊很多時候源自于不能自洽,標準太高,欲望太大。我們在邁進自己的夢想和理想的過程的同時,還要學會松弛。要修煉成一個高級的人,一個有遠見、有維度的人,真的是要經(jīng)過點點滴滴的磨礪,加上自己的一種自我觀照才能達成的。
你選擇哪種方式來自我觀照?
段奕宏:可以先給自己設定一個目標——比如,“最近我要減脂”。減脂是要跑100 米?1000 米?還是更多?在這過程當中,肯定會有一種耐受不住的感受,在那種耐受不住中的自我認識,就是自我觀照的一種方式。
拍完《愛有來生》這么多年,你現(xiàn)在如何看待愛和來生?
段奕宏:愛可以讓生命更加持久,讓精神更加持久。來生,是禪宗,是佛教,是另外一個話題。
段奕宏
你現(xiàn)在人生最大的快樂是什么?
段奕宏:平常心。
平常心才能保持松弛嗎?
段奕宏:有了松弛,有了平常心,感知度、認知度反而會更加地敏感,才會看得更遠。
你最喜歡的運動是什么?沉浸其中的樂趣是什么?
段奕宏:跑步、器械、打羽毛球、乒乓球、騎馬、登山都很喜歡。比如,騎馬的樂趣在于有一種速度感。跑步除了能保持一個好的身心和體能狀態(tài),在某個階段還會有一種入定的感覺。
對你而言,現(xiàn)階段的目標和追求是什么?
段奕宏:身體健康。各行各業(yè)早日恢復正常,疫情不消滅,哪兒也去不了。疫情對我們每個人的影響都非常大,消滅疫情是我們最大的心愿。
編輯策劃:李菲 / 攝影:尹超(SUPER STUDIO)/ 文:果媛子 / 妝發(fā):周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