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憲
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進這行,那年我 23 歲,如今已經(jīng)五六年了?,F(xiàn)在,我一般是夜場最后一個上場的,從半夜1 點上臺,演出一個小時左右。
2018 年開始我接觸到抖音。其實我這個人不太喜歡看手機。我壓根就沒有想到,居然慢慢我也有了固定的粉絲團體。因為我們干夜場的人,算不上什么正經(jīng)八百的藝人,也就算一種地下文化,underground,出現(xiàn)粉絲就很奇怪。
有一位粉絲有一天拍了我的演出,發(fā)了一個我演出的視頻,他的點贊量一下子暴增,我也就申請了一個抖音號來引流,粉絲們就去那個視頻底下說這個是他(崔憲)的抖音,就這樣算是突然就紅了。
紅了以后印象最深的,是粉絲會的驚喜。比如他們會硬生生地把酒吧弄成了演唱會現(xiàn)場,弄得我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因為DJ 打碟大部分時間是給歌曲,讓人來蹦的,我只是帶著下面的人而已。如果下面全是粉絲的話就會很尷尬,他們都不蹦,只是來看看你。
我也不知道我該干什么,但是確實很開心。那段時間每天他們都會有 100 多個人過來,然后跟我聊聊天,算是應(yīng)援。
我頭一次聽說 DJ 有應(yīng)援。
我的 DJ 基本上是偷學(xué)的,沒有說正兒八經(jīng)去跟誰拜師去學(xué)習(xí)這些東西。這個怎么弄,那個怎么弄,都是同在一個地方工作,上去問問這個怎么弄、那個怎么弄,人家告訴你,慢慢慢慢就學(xué)會了。都是同事,人家 DJ 想跳什么舞的話找我,我也會免費教,隨便,因為互相學(xué)習(xí)。
機會也挺重要,剛開始出來我在廣東那邊,后來我想轉(zhuǎn)做 DJ的時候有了一個很好的機會。那時候在我的家鄉(xiāng)延邊,有很多韓國藝人來國內(nèi)發(fā)展,我接觸到了一些韓國的 DJ 朋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延邊的夜店文化真的很不一樣。我們那里是個很小的地方,互聯(lián)網(wǎng)也不太發(fā)達,但是韓國人帶來了一種特別的演出形式,就像咱們單獨去國外的話,也不敢隨便相信別人,對他們來說,他們的市場會局限于延邊,至少在我們那兒語言沒有障礙,很多韓國 DJ 也愿意來我們這兒。
我是朝鮮族,所以我和他們在語言溝通上也是無障礙的。他們的演出方式很新穎。我們認為的 DJ 永遠只是在接歌混音,放音樂給現(xiàn)場的觀眾聽,但是他們整場打碟的環(huán)節(jié)就跟做秀一樣,有開場,有唱歌,有跳舞,身材好的還會秀一下肌肉。我覺得這個挺帥,而且很新穎,咱們國內(nèi)當時還沒有見過這樣的。
很多粉絲會說,聽不懂我現(xiàn)場在說些什么。因為我們少數(shù)民族語音跟漢語是很不一樣的,我本身說話就帶一些口音,再加上喊麥什么的都是跟韓國人學(xué)的,拿起麥來的時候就會習(xí)慣性用那種語調(diào)。
后來我慢慢想,我能不能把韓國這些人的這一套類型 DJ 演變成我們自己的東西。然后我就慢慢轉(zhuǎn)換轉(zhuǎn)換,音樂風格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但是演出方式還是韓國那一套演出方式,不能說多厲害,起碼大家覺得很獨特,這個風格現(xiàn)在還只有我一個人在做。
這一套很難模仿。如果說讓 DJ 只是簡單地跳跳舞,那這誰都會。但是 DJ 音樂和舞蹈音樂是兩種風格,如果突然從蹦迪的音樂演變成跳舞的音樂,那么一下子整場的氣氛都會變,我們要做的東西在很細節(jié)的地方,得在不影響現(xiàn)場氣氛的時候,在音樂里融入舞蹈,還能讓現(xiàn)場的朋友跟你有共鳴,讓他們覺得這個音樂就是得跳這個舞。包括加入唱歌的部分也是一樣,要把這些都完美融合成一個秀,就需要一定時間的沉淀和磨煉。
我用了將近三年的時間磨煉??雌饋泶蟛糠质羌磁d,實際上是像一場演唱會,一首歌、一首歌編排好的。
編排好之后還需要時間和市場磨合,哪個部分觀眾們既不跳也不聽也不看,那這個部分的節(jié)目就要 pass 掉,換上新的東西一直磨合到整套秀在現(xiàn)場演出完毫無違和感,客人看完之后覺得意猶未盡,這就是我們一直要求的東西。
這一套不是說每天演的都是同一套節(jié)目,而是抓住這套東西的中心思想,之后換音樂、換舞蹈,萬變不離其宗,最重要的東西都在經(jīng)驗。如果經(jīng)驗不足,你再好的音樂、再好的舞蹈、再好的唱腔,底下觀眾看著還會不舒服。我們在臺上演出自己 get 不到,底下的人一看就能看出來你能不能壓得住這個場。
當時學(xué)這個 DJ 還有一個目的,假如您是老板的話,這個人又打碟、又唱歌、又跳舞、又喊麥,你是用我呢,還是用只在上面接歌打碟的?肯定是用性價比更高的吧?當時就想著會得多一點,那就做得多一點。
崔憲
夜店里會遇到很多種人。有的人在外面本身有一個很體面的工作,但一到夜店里來,就會表現(xiàn)出藏在心里的另一面,尤其是喝完酒之后。
我感覺他們對于網(wǎng)紅這個東西,其實像是在看小丑一樣。對普通 DJ 還好一點,他們對于這種網(wǎng)紅DJ 有一種排斥感。
有時候客人就是湊個熱鬧,也不一定是粉絲,在舞臺上就很不尊重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因為我們普通人之間也有尊重這一說,為什么他們感覺高人一等,瞧不上你?但是他瞧不上你,還是要來給你拍照,很奇怪的這種心理。
現(xiàn)在出去了之后也不敢亂發(fā)脾氣,因為就會說你飄了,你厲害了。很多時候只能忍。
但是后來我安慰我自己說紅就是有利有弊的。畢竟你通過它得到了一些東西,你肯定也會失去一些東西。
以前感覺我流量多了,酒吧生意好起來了,生活條件也上來了,可能會更舒服。但其實不是,附加的壓力更大。包括同行 DJ 的diss,你在不在意?不可能不在意。
當然酒吧老板是無所謂的,他永遠不會去聽你的音樂,他只關(guān)心今天酒吧掙多少錢。
2018 年在抖音火起來,演出邀約一下子多起來,我都沒有接。因為那個時候我還在做直播、演出,大連當?shù)孛刻靵砜次业娜艘埠芏?,我挺知足,覺得這樣至少我能在這兒穩(wěn)定工作了。
我喜歡說唱。一直以來我都想掙一些錢之后,去弄一些屬于自己的東西。去年我們酒吧旗下的一個娛樂公司找到我,說我們來滿足你這個愿望,你想弄什么音樂我們盡力投資,我說那好,我就簽了。簽了公司之后慢慢公司會有安排,說很多地方想邀請你過去。
剛開始我很排斥,我覺得那樣就沒有時間做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情了。我只是想滿足于現(xiàn)狀,拿份工資,額外有點兒收入就可以?,F(xiàn)在公司既然答應(yīng)了,就不用自己掏錢去弄音樂了。正要好好弄音樂的時候,又要出去演出。
但是我也理解,公司也得賺錢,不可能無償一直投資你來干這些事情。就這么就答應(yīng)了,結(jié)果一開始就無止境了。
一開始一個月五六場,節(jié)奏還挺舒服的,慢慢場次多了,也不好拒絕。別人已經(jīng)邀請你了,出那些價位來邀請你,你還在那我不去,裝大爺一樣的,去接吧。不好意思的那種感覺,接吧接吧!慢慢的我也嘗到甜頭了,因為這個東西確實也挺掙錢。
1 月份,疫情來之前的最后一場,我連著演出五天,就是連續(xù)五天在五個城市,一直到最后一場的時候,我拿著麥想喊,但是喊不出來。以前我以為自己是鐵嗓子,但那次感覺真的不行了,明顯跟三四年前比不在狀態(tài)了。
那個時候正好是迷茫的時候,我到底在干什么?這不是我想要的。趕上疫情,什么都停了,全國夜店都關(guān)門了。我有時間在家真正地沉淀自己,想想我到底想干什么。
這半年下來學(xué)習(xí)了很多,從制作到寫歌?,F(xiàn)在疫情基本結(jié)束了,我也基本沉淀完了。
夜店說實在話,我真的是厭倦了。人都想往高處走,我也想多弄一下自己的音樂。因為這是屬于我自己的,不管它好不好,至少我有東西留給這些支持我的人。說你喜歡他什么,至少人家說,你看他還唱過這種歌什么的。
DJ 這行沒有師徒,但有很多人試圖來找我,通過朋友、通過關(guān)系聯(lián)系到我,說交多少錢學(xué)費想學(xué)這個。
我只看到了他對錢的欲望,沒看到他說多熱愛這份工作,或者是多喜歡這個舞臺,所以還是算了。
也有人找我?guī)ж?,土特產(chǎn)、服裝什么都有。我覺得不是很喜歡這些東西,所以就沒有接過。直播我也不太喜歡去,因為人家是專業(yè)主播,會的東西多,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像我們這種現(xiàn)場表演的人來說,你讓我對著一塊屏幕,屏幕里面只有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該干什么,比起線上的東西,我還比較在乎舞臺。
在這一行里,我已經(jīng)得到了高于我能力范圍以外的收入與名利。我已經(jīng)知足了。
編輯= 房祥瑩 文字= 唐云路 攝影= 額日登巴根 妝發(fā)= 俊青 造型= 老寒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