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楊
剛開始學音樂那會,我發(fā)現(xiàn)喜歡唱歌的人很多,但涉及到音準、節(jié)奏,能把歌唱好的人不算多。我參加了一個合唱團,老師的家長都覺得聲音條件不錯,自己也有興趣,就一直堅持在學。
當時我爸媽也不清楚音樂這條路走起來是什么樣,就覺得學藝術(shù)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們希望我的童年更輕松些,殊不知這個選擇也并不簡單。比起到了高三備戰(zhàn)高考,再去選擇志愿的孩子,我只是相對提早一些確定自己的未來方向,提早開始學習一個明確的技能。
音樂和其它技能一樣,學會容易學好難,要付出的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
大三那年暑假我在家待著,朋友的朋友把我推薦給《聲入人心》的某個導演。我一聽是個美聲節(jié)目,還以為是“騙子”呢。我之前也沒看過這種選秀節(jié)目,不過以前我有個中央音樂學院的師弟去參加快男,他也是學美聲的,所以收到節(jié)目組的邀請后我特別好奇就看了一段時間。
反正放著假,去就去吧。導演發(fā)過來一份歌單,上面的音樂劇和流行歌,雖然我沒系統(tǒng)學過,好在平時得也多,所以基本都會唱。我就每一首都唱一段發(fā)過去了,那邊回復我說嗯,挺好。
高楊
沒給自己任何心理建設,沒有任何預設目標,我就抱著一種“你讓我上去唱歌那我就唱唄”的心態(tài)去了。當然還有好奇,除我之外的35 名選手里有歌劇演員、專業(yè)歌手,還有老師,這幫人有點兒厲害。哪怕我過去什么也不干,就去看這幫人唱唱歌也挺好。
雖然現(xiàn)在在做音樂劇,但古典從來沒放下。
歌劇和音樂劇的根本區(qū)別,一個是嚴肅音樂,一個是通俗音樂。但對我來說,都是在舞臺上表演,框架是差不多的。古典的學習需要長時間沉淀,它需要等到你人格真正穩(wěn)定,人生閱歷到了,理解這個藝術(shù)形式背后的文化、歷史、邏輯,才能把它盡可能地表現(xiàn)出來。
而音樂劇的形式和內(nèi)容更加開放,也有更多空間來發(fā)揮和提高我的舞臺表現(xiàn)力和創(chuàng)造力。這都是不斷擴充自己的過程,我必須一直學習下去。
高楊
以前我在維也納參加過拍施特勞斯的《蝙蝠》(Die Fledermaus) 的排練,當時指導我們的是最專業(yè)的輕歌劇大師之一,他會注重所有的細節(jié):每個人的服裝、走位、細微的神態(tài),哪怕是跳華爾茲,所有人都要了解這個舞會的背景,每個賓客的身份表現(xiàn)都有什么不一樣。根據(jù)這些細節(jié)和背景,表演和唱腔里哪里該收,哪里該放……包括和觀眾的距離,演員和劇場的關(guān)系,我都在那一次有新的認識。
最近參與的《長腿叔叔》和《First Date》,首先我得自己調(diào)節(jié)百老匯和我們的文化差異,然后就要真正地理解劇里的人物。我要去理解人物心態(tài),理解人物的身份和經(jīng)歷為他們造就的行為習慣和性格特質(zhì)?!堕L腿叔叔》相對會難一點,因為背景年代更久遠。舞臺上有些道具,有個需要“噠噠噠”敲字的老式打字機,老式的臺燈,這些東西和現(xiàn)代的產(chǎn)品不一樣,但我需要呈現(xiàn)出它們是我平常生活中的東西的感覺。
我沒事就去敲那個打字機,試試怎么敲聲音好聽,怎么敲看起來特別自然。還有桌子椅子,每天反復打開抽屜,坐下站起來,來回熟悉,直到舞臺的場景熟悉到像自己家一樣。
高楊
演《長腿叔叔》的時候我加入了一些讓人物稍微年輕化的細節(jié),比如撕紙扔紙、偶爾緊張的動作,在我的理解里,他雖然是中年人,但年紀也沒有那么大,或許性格里有純真可愛的一面,才會理所當然地和一個年紀很小的女孩產(chǎn)生愛情。
《First Date》在場景理解上就簡單多了,需要我琢磨的點就在于角色艾倫是個30 歲、訂過婚、在婚禮當天被未婚妻甩掉的男人,而我24歲,沒有類似的人生經(jīng)歷,我要嘗試去理解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打擊,才能知道我的人物在那之后面對感情要怎么去處理。我感覺我算比較敏感的人,可以共情到相關(guān)的情緒帶入進來。
演員和人物是不可能真正相似的,所以你沒有辦法百分之百地了解身份、環(huán)境不同的另一個人,表演就是看你從自己的理解里給角色加入了什么東西,去完善了什么樣的細節(jié),最終塑造出一個完整的人物,并且讓觀眾相信舞臺上的人物和情節(jié),這就足夠了。
學音樂的人確實是苦,練琴、唱歌都是年復一年地練習,使自己形成穩(wěn)健的肌肉記憶。為什么大家死命練琴,一天八、九個小時地練,因為不保持肌肉穩(wěn)定的彈性和靈活度,下次你可能就跟不上。但是唱歌我真的不太贊同玩命練習,唱歌這件事是用自己的身體發(fā)聲,很多人唱著唱著,把聲帶唱壞了要去做手術(shù),得不償失。在勤奮和適度中間要平衡好。
高楊
沒有工作安排的話,我不會特別規(guī)定自己每天必須幾點到幾點練聲。但唱歌是這樣,一段時間不唱會找不到感覺,一下子那個勁兒就找不到了,我最多隔一天就必須好好唱一唱,可能四個小時,可能兩個小時,趕上狀態(tài)不錯時間就長點,錄下來自己聽一下,跟以前的錄音對比,然后再練練,一下午就這么過去了。
唱歌這件事我的壓力更多來自這首作品我現(xiàn)在能不能唱,怎么唱?唱歌的藝術(shù)具有一種不可替代性,功利心一重就很難把一首歌唱好。對于美聲來說,我就覺得好的歌唱家一定是好的哲學家。觀眾經(jīng)常說歌唱技巧、感情、思想,有的表演就是技巧性極強,但觀眾可能也不會覺得是一場偉大的表演。
前幾天我去看鮑勃·迪倫,他的技術(shù)單獨拿出來都不是最頂尖的,但他的演出魅力太大了,我們從他身上感受到強烈的能量,他所表達的東西能夠完完全全傳達給觀眾。機器人彈不出和郎朗一模一樣的曲子,一個人的思想和經(jīng)歷,甚至當時的心境影響著他最終的表演。唱歌這件事對我來說也是這樣,用一輩子才能學好,我不覺得我現(xiàn)在成名了,我只是一個古典樂的學生,將來很多年里還會是個學生。
編輯= 彭鑫 采訪+ 文字= TED 口述= 高楊 攝影+ 后期= 柴利增 妝發(fā)= 啟航 造型=Hor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