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陽 & 路海波
路陽導(dǎo)演說，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個浪漫的人，但總是希望給觀眾講述小人物的浪漫故事。從《盲人電影院》里為盲人們口述電影的孤獨老人，到《繡春刀》里腥風血雨中的兄弟情誼，再到《刺殺小說家》里不顧一切的父愛，直到最近熱播的《風起隴西》里三國時期大英雄背后的小人物傳奇，路陽的創(chuàng)作視角，總是聚焦宏大歷史敘事下的小人物命運：“不講英雄豪杰，不在廟堂之上，我更關(guān)注那些無名之人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心里在想什么？又背負了怎樣的命運？”
一路走來，無論生活還是創(chuàng)作，對他影響最深刻、也是他最感激的人，莫過于父親路海波。從小跟隨父母在劇場中度過的童年時光，在父親支持下完成的處女作《盲人電影院》，被父親“逼”出來的《繡春刀》，父親推薦的書、一起看過的電影，父親的關(guān)懷甚至批評……路陽都視為父愛帶來的幸福，是最日常、也是最深刻的感動。
路海波已年過70 歲，依舊在中央戲劇學(xué)院擔任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活躍在戲劇理論研究和教育的舞臺上。在路陽眼中，父親是一個開朗、嚴謹、認真、邏輯清晰，同時又非常嚴厲的人。他的精神與品格，成為了路陽前進路上的燈塔。已為人父的路陽，也終于真正明白了父愛的深沉與博大。
談起兒子的生活點滴和創(chuàng)作歷程，路海波如數(shù)家珍，他甚至能輕松道出和路陽有關(guān)的大事小事發(fā)生的具體年月?！靶貞褵釔?，認真投入，心懷感恩”是路海波對路陽的要求和期待。這些期待，也如同一張二次曝光的膠片，映射出父子二人的動人回憶。
路陽 & 路海波
你的生活 成就我的熱愛
在《風起隴西》的片場，大家注意到，路陽導(dǎo)演對“三國”時期的歷史和人物故事了如指掌。其實他與“三國”的緣分，早在五歲時就開始了，而他對于影視和戲劇的熱愛，無疑是因父親而起。
路海波和妻子都在中戲從事戲劇研究和教育工作，他們讓路陽識字的方法，也頗有戲劇色彩：用連環(huán)畫看三國。劇場也是路陽熱愛戲劇的搖籃。作為雙職工家庭，路海波和妻子工作忙碌，看戲時常把小路陽帶在身邊。中戲的《培爾金特》、人藝的《狗兒爺涅槃》、徐曉鐘的《桑樹坪紀事》，還有莎士比亞的作品和大大小小的畢業(yè)演出，都成了路陽有關(guān)戲劇最初的記憶：“那時候太小，很多戲不是特別理解，只覺得舞臺上呈現(xiàn)的是很有趣的故事。但就是從那時，開始感受到人物和戲劇作品本身的情緒，那是一種很直接的感染力?！?/p>
路陽少年時期，路海波由于研究需要，經(jīng)常邀請師生和同行到家里觀看影視作品，剛開始是錄像帶，后來是VCD。路陽有時看到一屋子的人，也默默坐下跟著看。在這些“蹭看”的影片中，有一部對路陽影響深遠.北野武的《花火》。當時，路海波經(jīng)常來家中觀影的學(xué)生里，韓延和路陽年齡相仿，兩人一起看了這部電影。自此，路陽迷戀上了小人物的情感和故事，韓延之后也拍出了《滾蛋吧！腫瘤君》和《送你一朵小紅花》。
路陽回憶，當時常?？吹礁赣H的書桌上有影片資料：“也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故意的，都放在那兒。我有時候就自己拿去看。”路海波笑著說：“我其實知道他看了，因為回家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他作業(yè)還沒寫。再一摸電視，都是燙的，碟片也不在原來的位置。我有時候暗自笑，但從來不說?！?/p>
除了戲劇和電影，路陽還繼承了路海波對閱讀的熱愛。路陽愛讀戰(zhàn)爭故事和科幻小說，在父親的書架上，時常翻看塞林格的《九故事》和《麥田里的守望者》。父親推薦給路陽的《青銅時代》《許三觀賣血記》《我的精神家園》，路陽在高中讀完又帶到大學(xué)宿舍的床頭，現(xiàn)在依舊珍藏在辦公室的書架上。書已經(jīng)很舊，但那代表了與父親有關(guān)的閱讀記憶，歷久彌新。
路海波
父親傳承的認真
當問到路陽，父親身上最珍貴的特質(zhì)，路陽毫不猶豫地問答：認真。這種特質(zhì)也成為日后路海波對路陽的要求和期待。
1968 年從上海前往烏蘇里江邊的邊境縣城武陵，路海波成了黑龍江建設(shè)兵團的戰(zhàn)士，屯墾戍邊，滿腔熱情；但心中最強烈的，是求知欲和讀書夢。他隨身攜帶了《許國璋英語》《中華活頁文選》，勤學(xué)苦讀之下，1976 年考上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成為學(xué)生會主席。路海波終于能專注于學(xué)習(xí)，除了日常課程，他要求自己每天必須閱讀50 頁專業(yè)書籍，做了很多讀書筆記，既是自我要求，也是精神享受。
多年后，即使已經(jīng)成為教授，路海波依舊堅持學(xué)習(xí)。父親苦練英語的情形讓路陽印象深刻：32 開的紙，抄滿了英文單詞，貼在房間各處，用盡可利用的時間學(xué)習(xí)、背誦。
1992 年，路海波考取了加拿大政府獎學(xué)金，出國深造，1993 年至1995 年在美國學(xué)習(xí)。路陽因此隨父親在美國上學(xué)。其間，路海波每天開車接送路陽上下學(xué)，當路海波發(fā)現(xiàn)路陽受到同學(xué)影響，沉迷玩樂時，堅定地給路陽轉(zhuǎn)學(xué)，督促他認真學(xué)習(xí)。學(xué)年末，路陽各方面表現(xiàn)優(yōu)異，被評為杰出學(xué)生，也是學(xué)校里8 個杰出學(xué)生中唯一的外國人，直升當?shù)嘏琶谝坏母咧小?/p>
那幾年，路陽每周最期待的娛樂活動就是周末電影.每逢周六日，路海波就會帶兒子去看電影，金· 凱利、《變相怪杰》都是父子那時的快樂回憶。
回國后，高中文理科分班，文科成績優(yōu)異的路陽在父親的強烈主張下，選擇了理科。但路陽提出一個條件：“大學(xué)本科之后，如果有機會繼續(xù)進修電影，你們不能反對?！边@的確是路陽早就想好的一條曲線自救之路。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果斷做出決定：去北京電影學(xué)院攻讀研究生。
路海波的態(tài)度很明確：“你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出選擇，父母也會支持你的選擇。”路陽隨后以高分被北京電影學(xué)院錄取。畢業(yè)后，在路海波的推薦下，路陽拍攝了處女作《盲人電影院》，初露鋒芒。
但沒想到，剛拍完《盲人電影院》不久，路海波就對路陽說：“你寫劇本吧。寫一個大概1000 萬元制作成本的電影?！甭逢栆荒橌@詫：“我才拍一個100 多萬元的作品，現(xiàn)在要寫1000 萬元的？”
雖有惶惑，但路陽開始動筆，中途一度難產(chǎn)，但在父親的壓力之下完成了。幾天后，父親對路陽說：“我看過了，也給很多專業(yè)人士看過，劇本還不錯。你去找錢籌拍吧。”路陽再次驚詫：“我還以為已經(jīng)有投資了，原來是什么都沒有就讓我寫，寫完了還要自己籌拍啊……”
經(jīng)過兩年時間，路陽和團隊才完成籌資、建組。于是有了觀眾們在2014 年看到的電影《繡春刀》。路陽明白，這是自己在剛走入影視之路的迷茫之時，父親用壓力給予的另一種動力。
路陽
從抗衡到理解 珍惜日常
與父親和女兒之間的柔軟疼惜相比，父子關(guān)系多了一些抗衡，路陽笑稱還是“強烈的抗衡”。但已過不惑之年的他，越來越明白和感激父愛的深沉博大。
《盲人電影院》后期階段，路陽和團隊在北京鼓樓租了一套平房作為工作室。一個夏天的晚上，路陽請父親來看片，沒想到路海波看過之后，嚴厲批評路陽拍得不對，但路陽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父子倆在胡同里大吵一架。走出胡同，鼓樓東大街的夜晚車流如織，人們嘮著家常，沉默許久的父子二人，默契地轉(zhuǎn)過身和對方道歉。路陽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說：“現(xiàn)在想想還挺好笑的，也慢慢理解了我爸對我的處女作的擔憂。好在作品最后有了不錯的結(jié)局?！?/p>
在《刺殺小說家》的首映禮上，路海波曾道出對路陽的心疼：“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最忙的時候我們一年只見了兩面。我們真的很心疼，特別擔心他的身體?！比缃瘢逢柮β得摬婚_身時，路海波就和妻子到片場探班；路陽得閑休息時，老兩口就帶著食材到路陽家里給他們做好吃的。
“不當家不知父母恩”，路陽說如今的自己終于切身理解了這句話：“有了孩子之后對父愛的理解和之前有很大差異，逐漸體會到，父親賦予我的動力和能量是極其充沛的，也真正相信了《刺殺小說家》里父親對孩子不計代價的愛和付出，理解了父愛中那些特別珍貴的本能和強烈的情感；我也慢慢想要為父親去做很多事情，這種感受越來越強烈?！?/p>
《刺殺小說家》上映后，路陽曾在網(wǎng)上提出一個問題：“如果生活也能像小說一樣被改寫，你希望你的生活是怎樣的？”當我們把同樣的問題拋給路陽，他思索了幾秒說：“如同小說和同名電影《橫道世之介》里的人生，一切都來自現(xiàn)實，但又高度理想化。人與人、人與世界的相處和回憶，是特別細微的東西，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你可能會忘記日常生活的小細節(jié)，但某一天突然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很美好，很珍貴。”
路陽 & 路海波
Q&A：
你們身上最相像的特質(zhì)是什么？
路海波：胸懷熱愛，認真投入，心懷感恩。
路陽：執(zhí)著，認真。
在父子關(guān)系中，你給對方打多少分？哪里扣分了？覺得對方會給你打多少分？哪里扣分了？
路海波：我給他打95 分，因為陪伴的時間太少了；他應(yīng)該會給我打90 分左右，可能會覺得我太嚴厲了。
路陽：我給我爸打95 分，扣的5 分，我會和他私下說；他會給我打80 分吧，一是陪伴的時間太少了，還有我不像小時候那么聽話了。
有沒有什么話是心里很想跟對方說，卻一直沒有說出口的？
路海波：我和路陽的媽媽都想對他說：我們永遠支持你，永遠愛你，永遠愛你的妻子和孩子。
路陽： 其實我平時跟我爸什么話都能說，但一直想說的是：我始終覺得我爸是個年輕人，并不覺得他已經(jīng)70 歲了，有人說他是老教授，我還是不太適應(yīng)。在我心里他始終是40 歲的狀態(tài)，而現(xiàn)在我到了40 多歲的年齡，也終于成為了我心里爸爸的模樣。
編輯：李津 / 攝影：張弘凱 / 撰文：郭蓉 / 妝發(fā)：陳凌、田可（MQSTUDIO）、余佳 / 造型：秦蕾 / 編輯助理：李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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