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曉春
導(dǎo)語：“不知道為了什么我的心如此憂傷有一段古老的傳說不知不覺地在心頭溢漾……”這是學(xué)德語的時候，最早學(xué)到的德國民歌，海涅的《蘿列萊之歌》。在德意志的大地上，再沒有一條河像萊茵河一樣被如此廣泛的傳唱。蘿列萊——這個類似希臘神話中塞王(Siren)女妖的絕色少女，就坐在萊茵河的懸崖邊上，日夜不停地用她美麗的嗓音歌唱，過往的船只一到這兒全部停了下來，水手們都沉醉于她的迷人歌聲里不能自拔，往往船撞礁石，葬身波濤之中。這段傳說的寓意仿佛只是暗示了自科隆逆流而上直至美因茨，這段蘿列萊所處航程的美麗和充滿誘惑。
科隆大教堂 拱衛(wèi)的繁華都市
從杜塞爾多夫奢華精致的步行街西行不遠，就可以到達萊茵河旁。不遠處高聳的萊茵大橋上常有列車飛馳而過，這是高度工業(yè)化德國的一個縮影。而自科隆再向南，萊茵河開始回復(fù)了田園的容顏，古堡林立，沙鷗翔集，河中的綠洲上柳樹環(huán)繞，河水靜靜地流過去，時光仿佛駐留在這種輕輕律動的和諧之中。此時此刻，這種和諧統(tǒng)治了河兩岸的一切，包括遠處半隱半現(xiàn)的河灣和葡萄園……
我本來是在杜塞爾多夫乘火車南下，實在受不了這兩岸美景的誘惑，在科隆我準(zhǔn)備棄火車而登船，途經(jīng)波恩，直抵科布倫茨。
在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報站中， 列車已近科隆。我起身正要將行李提往走廊， 回首之間， 卻忽然瞥見密實敦厚的房屋之上赫然聳起兩座黑黝黝的峰巒， 直插入云， 那一瞬間， 心驚了一下。火車在我一怔之間，已經(jīng)駛近那一雙山峰，細看之下，原來尖塔之下又整齊圍繞許多高低參差的小塔， 生生把這雙塔拱衛(wèi)成一派森嚴(yán)冷峻氣象。這種森嚴(yán)冷峻自中世紀(jì)始， 以哥特式的沉肅整整俯瞰了下界七百多年。
在二戰(zhàn)中， 整個科隆被盟軍炮火生生地化為瓦礫， 只有這七百余年的雙塔， 神跡般依然屹立， 只不過外墻上添了很多硝煙印記， 黝黑的容貌一直留存至今?？坡∪嗽谶@留存的聳天雙塔旁開始了他們的重建，如今的科隆，繁華富足，安詳大度?？坡∪丝偸侨⌒Χ湃麪柖喾蛉?， 說他們雖然有錢趕時髦， 卻仍然是村夫之流(“多夫”一詞，在德文中意為“村莊”)?？坡∪藷崆椤⑵胶?， 行色間自有文化底蘊的疾徐有序。他們也確有足夠的自信： 科隆廣播交響樂團是世界一流樂團， 科隆亦是許多德國媒體的總部駐在地， 同時也是除法蘭克福之外另一個聞名世界的博覽會之城， 科隆“ 4 7 1 1 ” 古龍香水聞名遐邇， 一年一度的科隆狂歡節(jié)更是地球上除了巴西之外最大規(guī)模的狂歡節(jié)。當(dāng)然， 科隆更有大教堂。
走進科隆大教堂， 宏偉與壯觀自不必說； 宏偉之中自有一種空寂與讓人敬畏的東西。讓人腦海中浮現(xiàn)基耶斯洛夫斯基《兩生花》之中的場景： 維羅妮卡在臺上演唱， 《追尋上帝之路》莊嚴(yán)美麗得令人屏息的旋律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坡〈蠼烫帽绕痿淅浯洹㈠a耶納等地的主教堂來， 建筑不是一種風(fēng)格， 色彩對比也沒有后者那樣多彩而震撼。但是自有一種厚重、凜然的大氣在其中， 單純用“美”來討論有點輕浮， 這是讓人可以冥想、令人敬畏的一處， 無數(shù)的游客來來往往， 喧囂塵世， 在這里仿佛都歸于無形， 只有這高聳的、沉穩(wěn)得讓人難以置疑的穹頂， 逾七個世紀(jì)以來時時刻刻給人平和和安穩(wěn)。
1248 年， 當(dāng)科隆大教堂開始建造時， 科隆是僅次于巴黎和君士坦丁堡的西方世界第三大城市?，F(xiàn)在， 科隆是萊茵河流域真正的文化中心， 科隆的老城有中世紀(jì)的建筑復(fù)原?？坡∵€是博物館之城， 這里的路德維希博物館， 同一個家族幾年前在北京展出了路德維希捐贈藝術(shù)展， 匯集很多大師的經(jīng)典名品。
波恩 曾是世界上最安靜的首都
從科隆登上萊茵河的輪船， 逆流而上， 可以經(jīng)過德國以前的首都、“貝多芬之城”波恩。從船上看兩岸， 城堡漸次多了起來， 葡萄園也逐漸映入眼簾。在沿岸平緩的谷地里， 隱藏了無數(shù)田園風(fēng)光的小鎮(zhèn)。
在波恩下來， 可以參觀貝多芬故居。我家里曾有印著貝多芬月光奏鳴曲譜的啤酒杯墊， 就是在貝多芬故居買的。對于一個愛樂者來說， 波恩同時還是舒曼的臨終之地。舒曼和妻子克拉拉凄美的愛情故事， 可以在波恩他們的墓地上緬懷。
1949 年之前， 波恩是個寂靜得有些默默無聞的小城， 原來的聯(lián)邦德國存著重新將首都遷回柏林的想法， 選了波恩作為一個臨時的首都。兩德統(tǒng)一之前， 訪客們來到波恩， 都很難相信德國這樣一個經(jīng)濟強國的首都居然是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小城上。波恩是典型的德國小鎮(zhèn)， 有一所大學(xué)， 人口原來不到1 0 萬。居民的生活很愜意， 絲毫與人們印象中的強國首都牽不上關(guān)系。現(xiàn)在， 波恩還保留有一半的政府機關(guān)， 這里的博物館也很多。
從波恩前行， 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其時雖是初夏， 仍有微微入骨的寒意襲來。我不愿躲入船艙， 聽任細兩在甲板上滴瀝， 河面上漾起點點幾乎不可目見的漣漪， 兩岸的美景如畫。惜乎不能就在這兩岸的小鎮(zhèn)中住下， 聽著這細雨打在樹上、屋頂上， 旋律必定清脆可聞。此時兩岸沿河的屋宇， 自我的長焦鏡頭里望去，都浮漾著濕潤的流光， 紅屋頂開始有了一種灰灰的暖意， 對于游客的視覺， 則是一種舒服至極的熨帖。想像此時自己即在這無數(shù)紅坡屋頂之下的一間， 雨點敲在嶙嶙的瓦上， 由遠及近， 漸次沿屋檐落下， 從層層密瓦的屋頂和葡萄葉上， 一張張地敲將過去，仿佛是有韻律的琴聲， 在暗夜里一波一波地回響。
船此時過了一個河灣， 離科布倫茨更近了。河面開始變得開闊， 我看到了一座大橋， 科布倫茨在天色初霽的萊茵河前方，與我遙遙在望了。
科布倫茨 兩河交匯的德意志之角
船到科布倫茨，時值黃昏，遠遠地，萊茵河上金光洋溢，給美麗的“德意志之角”勾勒出了一道迷人的金邊。這里是摩澤爾河和萊茵河的交匯處， 由此兩個方向， 便可上溯到兩段風(fēng)光不同， 但同樣浪漫之極的航程。摩澤爾河的葡萄酒是德國最好的，對于我這個葡萄酒迷來說， 摩澤爾河也是令人心馳神往之地。
我在科布倫茨上岸， 河邊的人行道繁花似錦， 擁著靜靜流淌的萊茵河水， 對岸的城堡在初夏的空氣里有著異樣的神采。就要開始夏天這個仿佛是永恒的季節(jié)了， 河邊的人流慢慢多了起來， 林立的咖啡座和酒肆供應(yīng)著本地區(qū)最為著名的葡萄酒；科布倫茨附近更有一村，直截了當(dāng)?shù)孛麨椤熬拼濉?Weindorf)，是適合人們大杯痛飲美酒的絕好去處。
再往南走， 我才發(fā)現(xiàn)我走過的這段萊茵河不過是一次真正美麗航程的起點。船至布勞巴赫， 拐過一個彎之后， 萊茵河變得更加寬闊， 河中的綠洲掩映， 我們到達了著名的“四湖景”，這是萊茵河最美麗的角落之一， 為什么會有這個名字， 同船的德國朋友告訴我， 這是因為此時萊茵河河面變寬， 曲折蜿蜒， 河中的綠洲分隔之下， 望上去像是一個連串的湖泊。
此段航程中， 古堡像珍珠一般密密綴在萊茵河的兩岸， 還有兩岸數(shù)不勝數(shù)的美麗小鎮(zhèn)。德國城堡協(xié)會就設(shè)在剛剛過去的布勞巴赫附近，如果你想購買古堡，只需要在這兒辦個手續(xù)，交納1 馬克即可買下一座城堡——只是你同時也有義務(wù)在不破壞古堡外觀的前提下整修城堡的內(nèi)部， 這可是動輒耗資幾十萬馬克的工程！ 船從此地向南直至賓根， 是一段真正的童話之旅。潔白美麗的圣什未林教堂標(biāo)志著另一個美酒中心——博帕特到了， 據(jù)說一側(cè)的山坡上就至少種植了近1 5 0 萬棵葡萄。
再往下的航程至今回想起來像是一幕幕變幻的蒙太奇： 有鼠堡、貓堡的傳奇故事； 萊茵巖城堡、施特倫貝格城堡飄在上午陰晴不定的天空里； 洶涌澎湃的萊茵河一過了七少女暗礁就變得平靜如處子， 連岸邊的古堡名字也變得溫柔起來， 像美麗堡、美好巖碉堡等。
曾經(jīng)沉醉于瓦格納歌劇的我， 在這串串傳奇童話般的美景漸次遠去時， 總想知道萊茵的黃金究竟藏于何處。沒有答案， 只有迎面而來的河風(fēng)和天邊的白云。我站在船頭， 眼前一陣空茫。清風(fēng)徐來， 萊茵河之美混雜厚重與輕靈， 歷史與童話， 人文與自然， 很難一語道明。所以萊茵河被德國人稱為“父親河”、“命運之河”， 認為它就代表了德國的歷史與德國的浪漫主義精神的原因所在。
呂德斯海姆 萊茵河最美麗的小鎮(zhèn)
來到呂德斯海姆住宿， 這是萊茵河谷最美麗和最著名的小鎮(zhèn)之一， 讓我倍感親切。石子路、窄巷、老宅子， 更有快樂的民歌和大杯的美酒， 處處讓人驚喜會心， 古老的屋門上雕刻著美麗的玫瑰， 下午的小巷里空無一人， 直讓我想起遠方的江南。夜晚， 在著名的“咽喉巷”的老餐館里， 我在歡樂的民歌聲中整晚痛飲美酒， 幾分醉意之中， 看見一整桌歡樂的老人和著臺上的歌聲在桌旁手拉手歡唱， 老人們對我微笑致意， 邀請我加入他們的行列； 在歌聲和美酒中， 我記住了萊茵河畔這個美好的， 有著明亮月光的夜晚。
次日， 再往南行， 經(jīng)過了同樣美麗的小鎮(zhèn)埃爾特維勒， 我慢慢地接近了這段美麗航程的終點美因茨。
美因茨 美酒飄香的幽靜州府
美因茨是美因河和萊茵河交匯之處。五個多世紀(jì)以前，約翰內(nèi)斯·古滕堡在美因茨發(fā)明了活版印刷， 這一發(fā)明在歐洲文化史、政治史上的意義極為重大。他首批印刷的是圣經(jīng)， 沒有他就沒有圣經(jīng)的流傳， 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也斷不會如此深入人心。
也許正因為美因茨以古滕堡之城著名， 它現(xiàn)在仍然是德國媒體大都之一， 德國電視二臺( Z D F ) 和無數(shù)報紙， 出版社總部均坐落于此。除此之外， 美因茨還是個美麗的古老城市， 城中的主教堂是神圣羅馬帝國時遺留下來的六塔型，十分有特色。
對于我這個葡萄酒迷來說， 萊茵河谷地的美因茨和它對面的威茨巴登是我最愛呆的地方。因為附近就是德國產(chǎn)最好的葡萄酒地區(qū)。由于氣候寒冷， 德國以出產(chǎn)白葡萄酒為主， 大多采用單一品種的葡萄， 其中最有名也最為我們所知的就是雷司令。當(dāng)年德國人將這個葡萄品種引進到中國的煙臺， 這就是現(xiàn)在張裕葡萄酒的歷史由來。萊茵河由南向北經(jīng)過萊茵普法茲(Rheinpfalz)、萊茵黑森(Rheinhessen)，就在美因茨附近突然轉(zhuǎn)了一個90度的彎，變成了向西流， 意外地提供了這一塊西南的向陽斜坡，30公里后在賓根附近又掉頭向北， 進入萊茵河最狹窄的峽谷。這塊向陽斜坡就是著名的萊茵高(Rheingau)， 乃是德國最頂極的葡萄酒產(chǎn)地，在德國的地位就好比波爾多在法國。早在六個世紀(jì)以前， 萊茵高就以出產(chǎn)優(yōu)質(zhì)的葡萄酒聞名全歐。其中最好的一些酒莊， 多個世紀(jì)以來， 始終保持了最頂級的品質(zhì)。
以前在德國工作時， 天氣好的時候， 我最喜歡和同事從美因茨出發(fā)， 騎車沿著萊茵河一直走下去， 沿途有美得不得了的古堡， 有時就建在萊茵河中間的綠洲上。當(dāng)然， 沿途我們會隨時停下來， 進到一個著名酒莊， 比如Schloss Rheinhartshausen，Winkel，品嘗一下0.3L的小杯，或是買一些酒莊自產(chǎn)的酒，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白葡萄酒。傍晚的時候， 我最喜歡在萊茵河畔找一個有美麗燈光的飯店， 在輕拂的夜風(fēng)中， 有美酒和美景相伴，看著夜色一點一點籠罩了四周的葡萄園， 萊茵河水奔騰不息，這是我的德國記憶中最令人著迷的寫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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