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鵬
針尖上的翩翩起舞
“這是一場經(jīng)常處于短跑沖刺狀態(tài)的馬拉松?！北R鵬用一句非常“體育”的話描述了他與“冰壇”的十一年。
2009 年，國家體育總局冬季運動管理中心新建綜合訓練館立項，作為培育著中國冰雪運動最高水平運動員的圣地，它被親切地稱為“冰壇”。
2010 年溫哥華冬奧會之前，項目組發(fā)布了設計競爭招標，在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工作的盧鵬與他的團隊報名參加了這次競賽?！澳悄晡覍馗缛A冬奧會特別關注，緊接著就是春節(jié)，一直到3 月底競爭結果揭曉，我們度過了非常緊張的一個多月，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非常有成就感?！?/p>
由于“冰壇”所處的位置比較特殊，又被寄予了諸多期待，所以前期工作進展并不快，這段時間的節(jié)奏用盧鵬的話來形容，就是“穩(wěn)定的馬拉松”。很快，“短跑沖刺”就開始了。2015 年夏天，北京申辦2022 年冬奧會成功，待建的“冰壇”功能調整，被確定為冬奧會短道速滑訓練館，這種對既有設施的升級再利用體現(xiàn)的是綠色辦奧運的精神。
發(fā)令槍響了，那就代表著要拼盡全力地沖刺。“我們接到通知，要在短短的半年時間里迅速地把調整后的設計全部做完。使用功能一旦發(fā)生改變，對于建筑設計來說是非常大的變動，幾乎需要重做。除了一些主要理念和大的形體特征保留了我們最初的設計，其他都做了‘天翻地覆’的改變?！?/p>
盧鵬舉了一個特別典型的例子——泳池變冰場。“最初對于冰壇的定位是最高水平的冰上運動訓練基地，兼具小型比賽功能，因此里面還配備了游泳池。但調整為冬奧會場館后，要突出冰上訓練功能，游泳池就被取消了，原地重新建一塊冰場。這種改動可不是在圖紙上擦掉游泳池，再重畫一個冰場這么簡單，它涉及方方面面的調整?！痹凇氨鶋钡脑O計過程中，盧鵬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數(shù)不清次數(shù)的改動，因此才有了“經(jīng)常沖刺的馬拉松”這個神比喻?！霸谄鹋芮?，我們真沒有意識到它是一個這么漫長的比賽，等開始跑上了，我們以為這是一場馬拉松，再然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還經(jīng)常需要階段性沖刺?！?/p>
“冰壇”項目所在地塊，在普通人眼中是絕對的主城區(qū)黃金位置，但這對設計師來說其實并非“加分項”。國家圖書館和首都體育館分別矗立于它的兩側，首都滑冰館和原奧林匹克飯店環(huán)伺周邊，可建設用地面積僅為1.35 萬平方米，而且是不規(guī)則地塊，屬于絕對的“用地條件緊張”。更令人頭疼的是周邊環(huán)境復雜多樣，附近還有真覺寺等歷史建筑，寺內金剛寶座塔的文保要求還對“冰壇”的高度有嚴格的限制。
在“冰壇”調整功能后，設計師所面臨的困難又攀上一個新高度，比如設在此處的中國第一塊標準冰壺場地，就必須要想辦法抵消交會于此處的3 條城市地鐵線路運行所帶來的震動.如是種種，不一而足。
了解前因后果，再看今天以一種舒展含蓄的姿態(tài)無痕融入這片區(qū)域的“冰壇”，簡直如同觀賞一場針尖上的翩翩起舞。
盧鵬
探秘冰壇
嚴苛的場地限制、多功能高要求的場館功能定位、人文面貌上的和諧融入，再加上奧運建筑的各種附加要求，這就是盧鵬在“冰壇”這場考試中所面臨的幾道大難題。
一個緊湊的六邊形，下小上大，擁有一張獨特的“臉”，又與周邊的建筑“和而不同”，這是盧鵬從一開始就堅持的解題思路。“到現(xiàn)在為止，跟最初的設計方案相比較，最能堅持下來的就是這個大的特征.類似六邊形的布局，跟周圍建筑、園林和諧相處，也有自己的識別特征，這是我們希望的一種境界，君子和而不同?！?/p>
緊湊的形體意味著對有限土地面積的高效利用，而“下小上大”的考量是在減少占地面積的情況下，還能夠減少對人行道的影響，從地鐵站走出的人不經(jīng)意間抬頭一瞥看見“冰壇”，感受到的是美與和諧，而不是緊逼與壓迫感，這是一個非常溫暖的細節(jié)。而之前令人頭疼的高度限制，在整個設計完成后反而有了一個驚喜的答案。
“冰壇”比所允許的極限高度45 米又降了10 多米下來，最終定格在27.15 米。“多層的立體場館用一種高效集約的方式容納了功能空間，在完成了功能需求后，我們就想辦法讓它跟周圍建筑的關系更和諧。真覺寺在冰壇東面，冰壇的西邊沿街如果按正常處理，就可能做成西高東低，但這樣的建筑嵌入現(xiàn)有區(qū)域就會顯得太突兀，所以最終做成了27 米高度的平頂建筑?！?/p>
為了滿足功能需求，為了避讓相關市政設施，為了與周邊建筑相融，為了城市建筑與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和諧相處，“冰壇”處處是細節(jié)。盧鵬帶領我們繞此一周，每個斜面、每個拐角，他都能滔滔不絕地講出許多故事。
當然，最本質也最核心的.這是一座奧運場館，它必須要滿足比賽功能的需求。冰壺場地就讓盧鵬絞盡腦汁?！笆紫葲]有標準，這是國內第一，那么高標準冰壺場地應該符合哪些條件？這個標準其實是由我們在跟國家冰壺運動隊的領隊通過溝通探討得出來的，是開創(chuàng)性的舉動。之后是施工難度，這里起初有兩條地鐵線，在2010年后又增加了一條，等于是臨時又給了一道附加題，地鐵運行時的震動會影響到冰壺比賽場地特別需要的穩(wěn)定感，如果不做處理就會影響到比賽?！睘榇?，在認真分析了相關運動標準后，盧鵬團隊專門做了一份《北京地鐵4 號線、9 號線、16 號線對冬季運動管理中心綜合訓練館振動影響測試報告》，通過增大基礎及地下室整體剛度進行減振，最終將冰壺場地的最大振幅控制在6μm/s 以內，滿足了訓練和比賽要求。
集約、立體、共享是“冰壇”內部空間體系的三個關鍵詞。盧鵬用這三個詞為一座占地面積有限的奧運場館賦予了極其豐富的功能。兩處冰場、西門廳和專項訓練大廳兩兩成組，垂直相疊，而其他空間則在東側和南側立體布局，絲絲相扣，既是一座能夠服務于冬奧賽事的專業(yè)建筑，也是能夠滿足運動員長期生活需求的人居設施。
一座有溫度的建筑
盧鵬的腦海里有這樣一幅畫面：“夜晚，燈亮起來，路過冰壇的人往這邊看，除了美麗的建筑，還可能看到三層的‘景窗’里正在認真訓練的運動員的身影，感受著他們?yōu)閲鵂幑狻⒁豢滩环潘傻膴W運精神，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動人的情感交流?！比龑印熬按啊敝傅谋闶俏挥谌龑幽蟼鹊耐该黧w能訓練廳，這是盧鵬認為的“冰壇”最有溫度的幾處細節(jié)之一。“我去參觀運動隊的基地，一般體能訓練廳都放在邊邊角角或者是地下，總之沒有一個位置很好的空間。但其實力量訓練無論對哪種運動來說都是核心要素。所以，我反而把它放到一個最黃金的位置，陽光最好，眼前就是綠色的樹梢，并且配了一個室外的長走廊。在訓練的時候，運動員會有一個非常開闊的視野，能夠排解訓練壓力，也能調整自己的心情?！?/p>
在盧鵬的眼里，這些冰上運動員不僅是為國爭光的重任承擔者，還是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在繁重訓練中度過一天又一天的年輕人。在“冰壇”這座建筑里，無論是住宿區(qū)、生活區(qū)的設計，還是體能訓練廳這種功能空間的設計，都必須讓運動員能感受到一種回家的溫暖。
這種溫暖在盧鵬的設計中是一個貫穿始終的元素。
為了配合第一屆絲路文博會的保障工作，他曾經(jīng)在鳴沙山下設計過一個消防站，既是消防隊駐地，也是特勤應急保障的一處建筑?！傍Q沙山腳下是戈壁一片，消防戰(zhàn)士在我眼中，和國家隊的運動員一樣，都是年輕孩子，遠離父母家鄉(xiāng)，履行自己的光榮使命。而即使在和平年代，消防戰(zhàn)士要面對生死的考驗。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現(xiàn)場調研時恰好趕上突發(fā)火警，前一分鐘戰(zhàn)士們還和我們一起說笑，警報響起一分鐘后就已經(jīng)著裝完畢，坐著消防車出發(fā)奔赴火場了?！彼栽谀亲勒镜脑O計中，除了保證必要的功能設計外，盧鵬的很多心思都花在了如何給消防戰(zhàn)士們營造足夠放松的空間上?！岸曳潘刹⒎菃渭兊男蓍e，而是要給他們減壓，這也是保證戰(zhàn)斗力的一種方式?！?/p>
出生于80 年代的盧鵬正處于事業(yè)的當打之年，沉穩(wěn)內斂，整個人看上去就很“設計師”，唯一有點“出戲”的就是跟他年齡不太相符的花白頭發(fā)，而這也可以看成是“冰壇”留給他的另類紀念。初啟設計時，用他自己的話說“還是個滿頭黑發(fā)的少年”，十一年過去了，“冰壇”十六易其稿，小型改動不計其數(shù)，于2020 年5 月通過主體駿工驗收，“冰壇”成為首個完工的北京冬奧會在京新建場館，也將一抹冰雪的痕跡留在了盧鵬的發(fā)梢。
除了“冰壇”，在這十余年中，盧鵬還做了首體園區(qū)總體規(guī)劃的調整和梳理，此外還負責位于天津薊州國家冬季運動專項運動基地的改造，那里現(xiàn)在也是國家隊備戰(zhàn)冬奧會的一個主要保障基地。
北京冬奧會開幕在即。盧鵬說這一屆冬奧會，他會用不一樣的眼光、不一樣的心情來看待。“冰壇是訓練館，并不是比賽館，但我覺得，比起拿到金牌的高光一刻，在無數(shù)日子里為了贏得榮譽而灑下無數(shù)汗水的地方是更有意義的所在?！?/p>
策劃：文冀 / 執(zhí)行：叮叮、劉詠施、文冀 / 攝影：何禹初 / 文：廚花君 / 造型：秦蕾 / 妝發(fā)：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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