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薩
不是“她們”,而是“我們”。
“every women”vol.01 與鋼琴家陳薩沿著音符的軌跡,回溯她在生命中的一些關鍵時刻。她將自己遇見的“矛盾”視作為個人選擇的“不同”。
她選擇屏蔽掉一些東西,將自己交給樂曲本身,從而一次又一次地發(fā)現(xiàn)過去、發(fā)現(xiàn)自我新的感受,也發(fā)現(xiàn)未知的可能?!拔覀兤诖吹胶竺娴氖澜鐣鯓??!?/p>
陳薩
一座醞釀著的火山
5月,陳薩在柏林錄制完成了自己最新的古典獨奏專輯,主打曲目是李斯特的《B小調奏鳴曲》和舒曼的《克萊斯勒偶記》?!爸皇峭蝗幌氲剿麄儍蓚€?!标愃_這樣說,一個重大的決定就這樣產(chǎn)生。
在她生命中的關鍵時刻,直覺總是重要的驅動力。小時候,陳薩的父母讓她學習小提琴,到7歲半時,陳薩和父母說,她想改學鋼琴。1996年,17歲的陳薩成為英國利茲國際鋼琴比賽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
陳薩做決定很快。去年,陳薩和匈牙利室內(nèi)樂團合作時,首次擔任了獨奏兼指揮的角色——主辦方提出這個邀請時,她覺得由鋼琴來引領大家,是一個新的嘗試,便欣然答應。而“直覺驅動”從來不代表“沖動”:她心里清楚,以當時選擇的曲目范疇和編制來說,只要大家可以彼此傾聽、彼此帶動,便能自然完成。而最后現(xiàn)場的效果也如她所料,熱情的匈牙利演奏家們在與鋼琴的相互激發(fā)中“從人到音樂,走到了一起”。
李斯特與舒曼也是這樣,仿佛沒有意外地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兩位作曲家年紀相仿,而他們都呈現(xiàn)了某種“雙面性”。李斯特將人的特性中“天使”與“魔鬼”的兩面融入作品中,交匯成一個龐大的、充滿狂想性的音樂作品;而舒曼自認為有兩個人格,為它們分別取名為Florestan和Eusebius,一個熱情沖動,另一個沉靜而富有哲思,在他的作品中交替顯現(xiàn)。在寫《克萊斯勒偶記》時,舒曼致敬了E.T.A.霍夫曼的《雄貓穆爾的生活觀》中的克萊斯勒指揮的角色,當他的朋友看見克萊斯勒時,說“我窺見了你的內(nèi)心,里面埋藏著危險的岌岌可危的秘密,一座醞釀著的火山”。
有趣的是,樂評家Attila Csampai也曾經(jīng)評價陳薩“讓你感受到抒情的美,同時展現(xiàn)了一股地下火山般的熱情”。兩座隱而不發(fā)的火山就在此時相遇。在以直覺作出決定后,接下來就是邏輯層面的切入,深入學習,思考如何演練,在一次次的演練過程中,嘗試無限地接近經(jīng)典。
陳薩
深潛
陳薩形容,學習樂曲的過程就像是“深潛”。2015年,她用直覺作出了一個挑戰(zhàn)決定:彈奏肖邦的瑪祖卡全集,總共有43首,又依照它們內(nèi)部的秩序,重新編排順序,完成長達3個小時的獨奏。在選擇是否按照原本樂曲的編號演奏時,陳薩更多地會考慮樂曲的調性和氣質,如何用全集勾勒出“一個更有整體化的情感曲線”。在那以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享受這樣沉浸式的、和一位作曲家對話與聯(lián)結的過程,便持續(xù)推出全集,把曾經(jīng)他人看來大膽的挑戰(zhàn),變成自己的常態(tài)。
如何不斷地接近作曲家的本意,同時仍然保存自我?陳薩覺得,“謙卑”與“真誠”是兩種必需的特質。面對樂譜時,始終保持謙卑,去看每一個記號、記號與記號之間的樂段和發(fā)展,思考作曲家究竟想說什么。面對自己時,則始終保持真誠,把自己在研究演奏時學到的,忠實表達出來,而不是為了某一類觀眾的喜好而彈。
她閑下來時會讀小說,讓自己偶爾離開當下的語境。陳薩尤其喜愛《到燈塔去》,在一篇小說之內(nèi),伍爾夫細膩地描繪了一座島嶼上度假的人們的一日,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的心理活動,又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寫十年的時間如何在島嶼上的房子里掠過、人和事物如何消亡。在陳薩看來,伍爾夫的寫作有一種音樂性,飽含著情緒、悲劇的隱喻,同時又精巧和細膩。也許,小說家揉捏與打磨時間的方式,也與演奏家與音樂中所有的顆粒對話的方式互相呼應。
陳薩
“音樂性”本身就是難以表達的,因為音樂畢竟并非文字,它構建的是另一個國度。陳薩在選擇使用形容詞時,表達了足夠的審慎,因為一個形容詞,難以覆蓋一首樂曲,遑論一個作曲家身后留下的所有遺產(chǎn)。談到肖邦時,她不希望使用太多的形容詞,“好像肖邦一定是詩意化的,一定是多愁善感的……音樂最好的東西是它的抽象性,能量感,它傳遞出來的氣息”。這種氣息,當一個人擁有真誠的心,再花費時間與它相處,總會感受到。
有一次,在練習李斯特的一個慢板樂章時,她遇到了一個小的片段,“所有的音從低往上攀升,再從上面慢慢下來”,讓陳薩感覺自己被安全地帶入了宇宙中去,又在沒有地心引力的情況下,溫柔地垂落。這個感受讓她在演奏時落淚,一如她在十年前彈奏李斯特以后,走到后臺時落淚一樣。
李斯特與舒曼,都是浪漫主義時期的作曲家,而他們身處的時刻,正是音樂發(fā)展上的轉折期,在它的盡頭,出現(xiàn)了無調性音樂。他們象征著面對未知的某種開放性,陳薩說:“我們期待著看到后面的世界會怎樣?!睂⒆约航唤o樂曲本身,從而一次又一次地發(fā)現(xiàn)過去、發(fā)現(xiàn)自我新的感受,也發(fā)現(xiàn)未知的可能,這件事本身,就值得讓她一再深潛下去。
陳薩
Q&A:
對你產(chǎn)生過具體的積極影響的一位女性是誰?
陳薩:我人生中第一個影響我的人是我的母親。她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對生活、對行事的尺度、對衣著和外觀,都有非常高的要求。從小,她就陪著我去彈琴、上課,和我一起學音樂,對于音樂的動人特質,她總是有一個特別敏感的接收器。
在音樂上,歌劇女神Maria Callas對我有一種藝術形象和性格上的感召。她在生活里對愛情的追求與勇敢,和她在戲劇舞臺上的表達,結合為一個女神的形象,兼具勇氣、膽識和毫無保留的藝術奉獻。
在英國留學時,我的老師Joan Havill教會了我對音樂作品里的細節(jié)的洞察力。她給了我很多關懷,同時也基于了解和尊重,對我有非常細致的發(fā)現(xiàn),我非常感激。
一個最近對你有啟發(fā)的作品是?
陳薩:在紅磚美術館看到了Tomás Saraceno的以蜘蛛為靈感的藝術裝置。在視覺上看,它是一個放大到整個空間里的類似蜘蛛網(wǎng)的網(wǎng)狀物,在地上連接著振動器,當你去觸碰它們的時候,它們會發(fā)出聲音,聯(lián)動其他的絲線,這種共振有音樂性在其中。
在工作過程中,你需要處理的一個矛盾是什么?后來是否解決了這個矛盾?
陳薩:不算是一個“矛盾”,我覺得是“不同”。比如說,在很多行業(yè)里,做自我營銷的人比較多,他們會把社交媒體發(fā)布的內(nèi)容當成是工作的一部分,我理解他們的出發(fā)點,但是這一點和我是有不同的。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要去刻意屏蔽一些東西,來保持內(nèi)心的平靜。
一個你并不想改正的“缺點”。
陳薩:直截了當。
能否給即將或剛剛入行的年輕女性一些建議?
陳薩:大膽放開去做事,不要太把自己是女性這件事當成一個問題。
出品:王鋒、李曉娟 / 攝影:Mia Song / 策劃&編輯:韋祎 / 藝人統(tǒng)籌:蘑菇仙、D.o / 造型:TIZI / 平面設計:Moi、Bocian Wang / 特邀撰稿:李君棠 / 妝發(fā):錢彼得 / 攝影助理:老譚 / 造型助理: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