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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盾、梁超 | 仁心華劇鍛造者

整整四年,曹盾沒停下來,一直在拍戲。他說創(chuàng)作,30% 是情感創(chuàng)作,剩下70% 都是理智創(chuàng)作。殺青那一刻,制片人梁超也和導演曹盾一樣平靜,相比于之前的激動和不舍,這一次的平靜讓梁超意識到了自己的成長,同時他也知道,下一個他們合作的作品,只會更難。所有過往瞬間皆在身后了,往后的事情,就繼續(xù)“一關一關地過吧”。

曹盾

人在戲中 如在樂園

曹盾、梁超 | 仁心華劇鍛造者

曹盾

片場最角落的那把椅子

曹盾認生。

見到陌生人,曹盾話總是很少很少,能不說就不說,能避著人就避著人,大抵就是傳說中的“社交恐懼癥”。他說每次有不熟的人在場他都特別焦慮,“包括現(xiàn)在,我也焦慮”。

此刻,我們的采訪已經進行了超過一個小時,他可謂有問必答,只是在一些模棱兩可的話題面前會直截了當?shù)胤磫?。我問他是不是一個在拍攝現(xiàn)場會像擰毛巾一樣不停啟發(fā)演員以致讓他們達到極限的導演,他就摸摸腦袋半晌不說話然后才慢吞吞回應:“我不太明白你說的這個極致是什么,我們怎么判斷演員到極致了……我不太清楚……”幾度,局面有點緊張。他不太會逢迎,思考方式很嚴謹,不容馬虎,不說套話,提問幾次在他那里“碰壁”。所以當他說自己此刻焦慮,我不禁有點急迫地說:“現(xiàn)在焦慮的是我呀!你讓我覺得特別緊張……”“那不是挺好的嗎?”他倒是樂了。

在曹盾的片場,他也總是把自己安排在最里面、最角落那把椅子上?!耙话愣际谴蠹乙黄鹈鎸ΡO(jiān)視器,導演坐中間,攝影坐一邊,照明坐另一邊,場記也圍在旁邊……我不是那樣坐,我把他們都安排在靠門的位置,我在最里頭,這樣的話,所有從門口進來的陌生人,要跟我說話,得跨過好多人,才能到我旁邊。但是我緊靠著墻,旁邊也擺不了椅子,他就沒法坐我旁邊……這些都是我動了心思去想的?!?/p>

事實上,我確實曾在《長安十二時辰》拍攝期間,去過一次片場探班,如他所說,他就窩在導演帳篷的最角落,當時有人介紹我們認識,他起身擺了擺手,我們中間隔著三四把椅子,想必,那是他的安全范圍。

他遠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么“蠻”而落拓。

事實上,你也幾乎很難通過他拍攝的一兩部作品準確完整地勾勒出他的性情和品格。攝影出身的他掌鏡過電視劇《金粉世家》《王貴與安娜》、電影《失戀33 天》;后來作為編劇參與了電視劇《雙面膠》《蝸居》的創(chuàng)作;而后轉為導演,代表作包括電視劇《裸婚時代》《小兒難養(yǎng)》《畢業(yè)歌》《海上牧云記》,一直到眼下這部《長安十二時辰》。從都市情感劇到民國題材,再到古裝玄幻……他涉獵之廣,令人目不暇接。幾次職業(yè)轉型,也是穩(wěn)穩(wěn)當當,積跬步而至千里。

與曹盾歷數(shù)自己的經歷時,他的神情始終平靜至淡然,好似那是別人做過的事一般,他不為自己所動,也不覺得這一切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冷冷反問我:“你覺得他們是不同的題材嗎?這沒什么啊,其實基本邏輯都是一樣的,都在講情感,對吧?只不過換了一個背景和環(huán)境而已?!?/p>

這是他感興趣的東西,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和愛人、和兄長、和至親?!坝械臇|西如果我不理解,不是我的生活,我體驗不了,我也拍不好?!?/p>

他涇渭分明。就拍別人,絕對不摻雜個人情懷或情結?!拔也粫淖约旱氖聝?,也不會拍自己的感想。對,絕不!因為那樣的話會很奇怪……”

他希望創(chuàng)作就像“一個樂園”:“你每次去拍戲都像進了一個不同的樂園,你重新去探索它,重新去感受它。但是你每次都帶著自己的生活進去,那每次你就逛同一個樂園,那樣就不好了,對!”

曹盾、梁超 | 仁心華劇鍛造者

曹盾

“一根兒筋”

《長安十二時辰》。曹盾第一次看到這個小說的題目,就不禁在嘴里“哎喲”了一聲。他是西安人,所以“長安”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再親切不過了。在他的記憶里,他看完上半部就馬上和制片人說:“梁超同學,你去問問這戲有導演嗎,沒導演看看人家愿意用我嗎?”事情就這么成了。

后來見到原著作者馬伯庸的時候,曹盾倒是沒“社交恐懼”,但他們也沒有“噼里啪啦,特別熱烈”地對談,曹盾就問了馬伯庸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我問他能不能改?他說隨便改。第二個問題,我問了他一個關于某個人物的事兒,我記不清了。第三個問題,我忘了??傊芸靻栴}都解決了?!?/p>

《長安十二時辰》實際拍攝周期7 個月,很多人都覺得長,曹盾算過一筆簡單的“賬”:“我們是拍了48 集,實際上等于3 天半拍一集對吧!你覺得長嗎?一集40 分鐘。理論上如果電影是90 分鐘的話,我們是10 天拍一個電影,你覺得長嗎?對??!所以我覺得不長?!庇欣碛袚?jù),無法反駁。

他每天有嚴格的拍攝時長安排:不超過10 個小時,正??刂圃?~ 8 個小時。

于是我們和摩羯座的曹盾做了一道數(shù)學題。按照這個強度來算,現(xiàn)在是每天開工8 個小時,拍7 個月結束。那如果每天拍15 個小時,豈不是4 個月就可以拍完啦?他馬上給出嚴格的回答:“如果每天拍15 個小時,并不會在4 個月里頭拍完,你會拍9 個月。”理由是,人不是機器,長期在身體極限的消耗中工作,效率和效果都會打折扣。

他是一個擁有浪子外形的科學家吧,還是很較真的那種。

“不,我是理性?!?/p>

《長安十二時辰》是和《海上牧云記》完全不同的類型和風格。與那種魔幻故事相比,《長安十二時辰》的故事雖然發(fā)生在古代,卻可算作是一種“現(xiàn)實題材”,它講述了一個有關“危機”的故事,有緊湊的節(jié)奏,對觀眾的心理是一種刺激——以上這些,都是吸引曹盾觸碰這個故事的原因,當然,還有他對唐朝的感情。

“盛唐有一種由內而外的自信心,這種自信我覺得特別重要,我希望能夠把這種自信拍出來……盛唐的自信心,來源于對國家、對自己民族的認可,有了認可,人就會有自信。經濟、政治、軍事、文化,缺一不可。”

曹盾描述西安人,骨子里頭是兩級的,就仿若曾經蘇聯(lián)人對中國人的描述:“像一個暖水瓶,外面是涼的,里頭是熱的?!蔽靼踩擞袃煞N極端,一方面保守和沉默,另一方面又是搖滾而奔放的。他,亦然。

為《長安十二時辰》搭建拍攝場景的過程,某種程度上是曹盾重新認識長安的一次“旅行”。首先,他很現(xiàn)實和理智——一貫的現(xiàn)實和理智——他知道要想在70 畝的場地里重現(xiàn)所謂的盛唐氣象,是不可能的?!拔覀兤戳嗣芑謴鸵惶斓臍夥站鸵呀洸诲e了,怎么可能恢復盛世?”那么如何在可操作層面上復原上元節(jié)這一天的長安呢?曹盾做得最多的工作,叫作“讓步”。唐的長安在理論上幾乎沒有二層建筑,這件事上,他和美術部門爭論了很長時間,是按照歷史原狀建造,還是在考慮視覺美感的前提下稍作調整?他最終選擇了后者,為的是在畫面中體現(xiàn)一些高低起伏。

其次,他們在主街的寬度上也做了“讓步”。歷史上朱雀大道——即從朱雀門一直到皇宮的中軸路——寬度是150米,之所以要建造得如此之寬,一是為了昭告所有來長安的人此地之強大,二是因為當時射箭的有效殺傷距離是70 米,朱雀大道150 米,皇帝和官員走在中間10 米,就可以保證不會被兩邊的刺客謀害,是為安全范圍。

這些設計,《長安十二時辰》無法實現(xiàn),曹盾倒也寬心:“我們的條件完成不了這件事,所以我們還是做了些調整。還好!這個不是我們這部戲的重點,我們的重點是在講故事,并不是去做一個紀錄片?!?/p>

因循曹盾一貫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總有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和關系是令他感興趣的,這一次,吸引他的那種關聯(lián)叫“一根兒筋”:“就是一個人答應了別人要辦這件事,最終把這件事辦完了,就是一根筋嘛!堅持到底就是勝利。”

曹盾、梁超 | 仁心華劇鍛造者

曹盾

好,感謝大家,我們殺青!

《長安十二時辰》的最后一個鏡頭,是一個爆炸的畫面。就那么一次炸的機會,要引燃爆破裝置,大家都想讓導演去按那個按鍵,曹盾沒有被那種集體主義的氣氛點燃,他堅持“讓專業(yè)的人做專業(yè)的事”。炸了,“咣”的一聲,效果很好,他在對講機里說了一句:“好,感謝大家,我們殺青!”九個字說完,轉身就上了自己的車,跟司機說:“快開車,快開車!”車徑直開回酒店,一切就算結束了,沒有儀式,沒有那些夸張的場面,曹盾說:“都已經拍了一輩子,寫了一輩子,沒必要每次都那樣。”

他的團隊從攝影、美術、照明……上上下下都是跟了他小十年的伙伴,他不無霸氣地說,自己的工作方式是“導演中心制”:“你了解每個人,每個人也都了解你,所以大家在一起會有很多的默契?!彼X得自己和團隊的關系不是從屬,他是覺得自己對他們負有責任:“好多孩子是十幾歲就跟著我干,干到現(xiàn)在,那我當然要替他們負責,我不能把他們交給一個我不信任的人?!?/p>

《海上牧云記》,多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風里雨里泥里土里,所有人跟著他一起摸爬滾打?!耙驗樗麄兠總€人都想把戲拍好。我不需要蠱惑他們,他們每個人都很自覺地想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這是他們對自己工作的追求和要求?!?/p>

曹盾自然也愛這份事業(yè),但是不輕易掛在嘴邊。他從前是干攝影的,跟著的導演是自己的大學同屆同學滕華濤。起初兩個人綁在一起也不是事事順利?!昂髞碛幸惶煳覀儌z都窮得吃不起飯的時候,就商量能不能自己寫劇本,于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把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的一本書《雙面膠》的版權買下來,開始學著自己寫劇本……就是這么學著干!”后來從攝影轉到導演,也是滕華濤“安排”和“逼”的,過程并不草率,也不漫長,就那么“愉快地決定了”。自己上手的第一個戲不算艱難,當時滕華濤也在現(xiàn)場,兩個人互相搭手,曹盾邊看邊學,也算悟性過人。

他不承認自己有什么長于別人的才華。“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才華過人的,我怎么會有這種想法?”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相比于信自己,曹盾更信團隊?!八麄兌颊嬲度朐谶@個事情,沒有那么多雜念,所以他們補充了我很多東西?!?/p>

他埋頭耕耘,缺哪兒補哪兒。在一個戲里學到的東西,就在拍下一個戲的時候用上;在這個戲里留下的遺憾,下一個戲填上。

大概唯一可以被稱為“焦慮”的事情就是關于自我風格的追尋,但曹盾也并不著急。是的,這之前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在為別人做“嫁衣”,曾經做攝影師時,就幫助導演把他們想拍的作品、畫面拍出來,后來做了導演,其實還是在想辦法把別人腦海中的世界實現(xiàn)出來。拍《海上牧云記》的時候,曹盾跟自己說:“我希望我拍的這個片子要有原著作者今何在的風格,比如他文學上的散漫與灑脫,還有他故事里的熱血……”到了《長安十二時辰》,他給自己的任務就變成了要體現(xiàn)出馬伯庸的巧思和鬼才。

曹盾完全認同一個導演應該有自己的風格?!八晕覜]有那么焦慮地在往你說的這個方向上去努力和發(fā)展,我在尋找這件事?!?/p>